这年头坑爹坑妈的新闻其实挺多的,听多了见多了也不稀奇。这些混账孩子只能说被他们的父母惯的宠的找不着东南西北,既然父母教子无方,那就只能自食恶果。
丁叔是这里的老租客,打九几年开始就在这里租房子生活。他说他当年是国企单位的骨干,各方面都优秀的很,于是被人排挤,被人算计,只好带着老婆儿子远走他乡,下海寻出路。这话前半段真实性没法考究,但是后半段却是真事。老婆儿子跟他一起在这里租了两间房,最开始他也出去打工,跟邻里之间也和睦。大家都说老丁是个不错的人!不错是不错,可是不会赚钱。
我们这有江有河,河沙资源丰富,需要运沙车也多。老丁部队转业,会开车,会修车,九几年带着邻居几个爷们买了大东风,联系了河沙负责人,每天夜里十二点去跑运输。这本是极好的生财之道,也是利用了他的特长,只要人勤奋一点,发家致富指日可待。
九几年的社会还算单纯,虽然改革开放的风已经吹起来,但没有吹得像现在这么乱,起码人心是纯朴的,三观端正,总之全民还是认为多劳多得。这么好的大环境,又加上有技能,丁叔家理当过得红红火火。可是,后脑勺的事是摸得着看不着。
十二点开工,每天早上七点收工,这是河沙厂的规矩。按车付钱,运了多少车就结多少钱。老丁前面半个月干的兴致勃勃,每天半夜出去,早晨回来,到家就把钱交给老婆。每天数着一沓沓厚实的人民币,丁嫂很欣慰,家里的生活终于有希望了。为了犒劳自己男人的辛勤工作,丁嫂也拿钱买点鱼肉给男人加点餐。老丁一高兴,免不得叫上一群一起拉沙子的男人来家里哈牛逼,喝点酒,吃着香喷喷的鱼肉,哈着牛逼,老丁心里头美得上了天。酒足饭饱,大家伙嚷嚷着出工挣钱去,老丁也去了。可是自打家里吃上鱼肉,老丁挣得钱却越来越少了。快到一个月的时候,钱就少的只剩下几张,丁嫂问老丁怎么钱比以前少那么多?老丁说是来拉沙子的车子多了,老板压价了。丁嫂单纯的相信了自家男人。
收入少了,丁嫂也不买鱼肉吃了,老丁也不好意思叫朋友来家里吃白米饭,每天一家三口默默的吃饭。到夜里,老丁继续出工去拉沙子。可是,不到七点,老丁就回来了,睡眼惺忪。丁嫂问怎么就散工了,老丁说,没沙子拉,在那等还不如回来睡觉。反正有收入就可以了。丁嫂觉得也是个道理,没有多问。于是,一连半个月,老丁回来得越来越早,后面差不多出去两三个小时就回来了。丁嫂心里觉得蹊跷,可又不敢多问自己男人,只得照常伺候他的起居。再往后,老丁出勤都不按规矩了,去一天不去一天,收入也微薄的很。老丁每次都有合理的理由搪塞老婆,丁嫂只能无奈地摇头。
连着两三天,老丁说河边最近不开工,不用去拉沙子,他就在家里窝着睡觉打呼噜。丁嫂依旧每天买菜做饭不多问。
这傍晚,丁嫂在门口折菜,同老丁一起拉沙子的夏大叔从老远走过来。丁嫂给他搬了个小板凳坐着,招呼他一起吃晚饭。夏大叔说跟她说点事就走,晚上还要开工。丁嫂心里犯疑,自己男人不是说不用开工么?
“妹子啊,老丁是不是不舒服啊?连着几天都不上工了?老板让我来问问,他还做不做?前阵子也是爱来不来的,来了也走得早,老板看他做的时间也久了,不好直接辞退,让我来问问是不是有困难?工地上想运沙的小伙子很多,现在老板都挑那些积极肯干,年轻力壮的人。老丁这样占条线路,老板不好安排。”
“哦哦,沙地上还有事做的是吧?我也不知道老丁怎么了,最近好像是回的早了。夏大哥,你帮我跟老板说,还是去做的,我让老丁干活勤快点。麻烦您了。”丁嫂此时已经想到是自己男人开始犯懒劲不想出工干活,但是这么好挣钱的机会无论如何是不能丢的。
“好的。你问问老丁,晚上我来叫他一起开工。你先忙,我家女人做饭了。”夏大叔说完就走了。起身的时候摇摇头,看出丁嫂对工地的事一无所知,觉得有些可怜。
丁嫂等老夏走远,放下手上的活冲进屋里叫老丁起床。老丁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有些生气的问:“干啥?火急火燎的!起火了不成?”
“你怎么都不去上工了?明明每天都有沙子运,每天都有事做,你赖在家里做什么?”
“运沙的这么多,又不缺我一个。我累了,不想去了。等我睡好了,就会去的!”
“运沙的那么多,你以为老板会等你啊?你不挣钱我们吃什么!孩子上学学费去哪弄?”
“瞎操心!你一个女人懂个屁!我不拖着,怎么显得我的重要性?”
“你有个屁的重要性!人家老板有的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干活!你不认真做事,整天偷懒!你是怎么想的!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丁嫂说着说着泪就流下来。她拿脏手吧啦几下,把泪珠擦干,继续说,“以前在单位,你也是做一阵子就偷懒,现在出来打工,你还偷懒,你是要我们跟你一起吃苦吃到什么时候!”
“啊!烦躁!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老丁一气,拍着床板坐起来。
吓得丁嫂往后退了两步。刚巧丁叔儿子丁小进放学回家,被家里这一幕吓得直哭。
丁嫂转身把孩子圈在围裙里,说着,没事没事。两人却哭的越来越凶。
“哭!哭!哭!老子还没死,就整天哭!好人都要被哭死了!”老丁起身穿上衣服,脸也不洗就冲出家门。
丁嫂后面追着喊,“马上吃饭了啊!你去哪?”
“少瞎操心!老子没心情吃饭!”丁叔扬长而去,后面娘崽哭的不成人形,他不管不顾,当做没有看见。
老夏来找老丁去拉沙子,丁嫂红肿着眼睛一直跟老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丁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老夏叹了口气走了,以后也没有再来。
老丁又失业了!
生活窘迫,不工作就没有饭吃。老丁还是得去打工,但是他有一根懒筋,隔一两个月就要犯一次,于是,老丁的工作干不长,也就一两个月了不得了。这样子,钱还没挣着,人都得罪了,本来大家看丁家日子不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有工作都尽量介绍给老丁,可是老丁这个样子,没人敢做介绍。这年头,钱不是最重要的,人际关系才是最大财富。可是老丁显然了解得不透彻。
丁嫂女工好,会织毛衣,在那个网店没有流行的年代,大家买衣服还是会去服装店,会上大商场。丁嫂买了些颜色鲜艳的毛线,按照新款式打了好些毛衣,准备拿到市场上去卖。邻居间见这功夫不错,还没等丁嫂拿出去卖,就在租户里全部卖光了。自打那之后,邻居们都买了毛线让丁嫂代工,给丁嫂手工费。丁嫂接了钱一直感谢邻居们。靠着这些钱,也能补贴老丁不去打工的日子的家用。
丁嫂想着办法挣钱,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老了不止一丁点。老丁依旧由着性子打工辞职,在家享清福。丁嫂有时候也会跟老丁吵几句,但是并没有什么用。丁小进上了大学,家里的生活更加紧张。
丁嫂最初是做会计的,但是因为从单位走的时候,因为老丁的缘故,资料上并不好。于是,丁嫂一直都不敢去找会计工作,再加上当时也没有多少生意需要用到大会计,丁嫂也渐渐没有再考虑会计的事。然而,时过境迁,两千年左右,私企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为了报税,普遍都需要配一个会计,虽然不需要每天到岗,但是流程上少不了。丁嫂也不跟老丁商量事情,有事都跟自己儿子说,儿子听说母亲的想法,一直鼓励母亲重拾旧业,说那才是母亲的价值所在。丁嫂于是跑了几家企业,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一下子接了三家企业的会计工作。工资加起来快三千,在两千年初,这个钱也是很多了。而且平时丁嫂还可以打毛衣赚外快。加上老丁零散打工的钱,丁家眼见着生活好起来。
农村里,谁家倒霉,一个村的人都绕着走。谁家发达了,一个村的人都来认亲戚。丁叔家就是典型的农村特性。自从丁小进考上大学起,农村亲戚就时不时会有人来丁家做客,临走时还要顺走一点东西,毛衣啊,家里不怎么用的电器啊,后来干脆有人来借钱,丁叔觉得自己有能力借钱给别人,觉得倍有面子,借钱也大方。也不催着还。亲戚都说丁叔是个好人。
好人,好人,好人的称呼让丁叔又乐的找不着北。丁嫂却每个月忙得昏天暗地,有时候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丁叔看她能挣挺多钱,又没时间做家务,干脆不去打工,专门在家做饭,美其名曰支持丁嫂的工作!丁叔手头有了钱,见啥想吃的都往家里买,也不管贵不贵,也从不考虑要存钱。丁嫂每次都被他怄得不想吃饭。本来胃就不好,不吃饭加上劳累,身体看着越来越差。
没两年,丁嫂靠着会计工作把家里撑起来,也私自存了一笔钱没让老丁知道,怕他不长心眼把钱借给那些三不靠的亲戚。丁小进也大学毕业了,在外地找了个工作,勉强也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好在小进没有学老丁的懒,倒是跟丁嫂很像,有一股拼劲,敢吃苦,丁嫂想着把存款留着,等儿子将来结婚,也好有个钱买房子娶老婆。
丁家离幸福越来越近,丁嫂也催着小进赶紧找女朋友。老丁也不工作了,每天就在小区的茶馆里跟人扯闲谈。大家也都觉得老天爷是公平的,奋斗终有回报。
可是,生活从来没有这么简单。农历新年刚过,陪老丁回老家回来的丁嫂有些肚子痛,去厕所蹲了半个下午。丁嫂满脸苍白,虚脱的很。躺在床上一直到半夜才起来打了个蛋汤吃了。老丁在另一间房里看新年节目,吃着花生米喝着小酒,别提多滋润。
第二天清晨,丁嫂起来做早饭,在厨房忙了一会,又觉得肚子不舒服,去了厕所。一去没有回,老丁在厕所边喊了四五次没有回答,以为丁嫂怪他夜里看电视太晚,也没在意。到上午九点多,丁嫂还是没有回家,老丁有些坐不住了,心想这个女人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就托隔壁的王阿姨去厕所看看。自己在家里等着消息。
不一会儿,王阿姨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满脸苍白跟见了鬼一样,大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丁姐她昏倒了!丁哥,你快去啊!”
丁叔被吓得不行,穿着棉拖鞋拌着脚往厕所冲。
丁嫂果然侧倒在厕所边上,鼻子下两道血印子。“这是怎么回事?”丁叔傻看着。
“快去医院吧!我叫了好久没反应,我看应该还有呼吸。”王阿姨催着丁叔。
丁叔抱起丁嫂就往外跑,在路上拦了的士直接去了医院。
丁嫂胃癌晚期。
小进请了假赶回来积极配合医生讨论治疗方案。老丁呆若木鸡看着儿子忙前忙后,心里就跟被洪水冲垮了一般。原来,自己一直不是家里的顶梁柱,丁嫂才是,丁嫂才支撑起来这个家。
他默默地看着白色的医院,白色的墙,看着白色床单最后盖上老伴的脸。他最后看着丁嫂,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女人,却被生活磨的像个阿婆。
他老丁从此就没有老婆了!他从此就是个孤老头了!
熊熊烈火焚烧了丁嫂,也烧干了丁叔这一辈子的眼泪。
小进陪丁叔回了家。父子两讨论了以后的生活。小进想父亲同他一起离开这里,去他工作地生活,也好有个照顾。老丁拒绝了,说在这里已经习惯,他不走了,他要在这里陪丁嫂。看着父亲如此情重,小进也不好多说。过了几日,留了生活费,奔赴远方继续他的打工生活。
大家都劝老丁想开点,看开点。老丁说着没事没事,可是烟却越抽越狠,一天三四包烟!家里根本进不去人,就跟腊肉熏制中心一样,烟雾缭绕。邻居们也不想多劝,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丁嫂的存款没有变成小进的新房,却化作了一张张没有意义的医院收据。丁嫂的钱没了,老丁没了生活来源,儿子是他唯一的出路。可是老丁又不想去外地,他知道儿子会让他去打工挣钱,可是,他老丁怎么可能去打工,他都好多年不做事了。没有钱的时候,老丁就给儿子打电话,说自己不舒服,要买药。儿子只好打过来五百元。老丁拿着钱买了油米,然后就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四包烟。
以前五元一包的烟,现在涨价了,每天要多出四元,每个月要多出一百多,钱不够,又打电话给儿子,说腰疼,要买药。儿子不明白,啥事不干,怎么能腰疼。老丁说是当年半夜运沙子遗留下来的病。儿子无语,每个月多加了两百。
因为无所事事,老丁便跟茶馆的一些老头子聚着喝酒,大家轮流买酒,喝高了就在丁叔家打地铺。大家喝的高,一次一两瓶。丁叔好面子,钱不够就打电话给儿子,说“小进啊,阿爸老了,身体不好了,前阵子也看不清东西,打算去医院看看做个检查,你再多打点钱吧。”儿子隔着电话也不知道丁老头是不是真的这么凄惨,只好又多打了几百块钱。
老丁认准儿子关心他,怕他生病,怕他出事,一没钱就给儿子打电话诉苦。每次打完,儿子都会给自己打钱过来。一个电话换几百块钱挺划算的。老丁逢人还说自己儿子孝顺。大家背地里说老丁太过分,当然当面还是跟他笑哈哈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年,小进眼见着快要到三十了,却还没有成家立业,老丁也着急。过年的时候给儿子打电话说起这事。
“小进啊,过了年就三十了。你要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老这么单身也不是个事。”
电话那头,小进有苦难言,只是恩嗯答应。
“你不要挑三拣四,有好女孩就把握,带回来看看,合适就结婚生孩子。”
小进依旧只是答应。不怎么说话,跟闷葫芦一样。这么多年,父亲打电话就为了钱,没说过这么多话,小进不知道如何跟父亲沟通。
“你就是性格有问题,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你这样怎么找女人。你要主动,不然好机会都没了。”
“知道了。”小进听得有些不耐烦。心里想着父亲无非是过年来要钱,今天说这么多有什么意思呢,浪费电话费。
“你看咱们家里,你那几个堂弟都结婚了。你真的要抓紧了。你还是个大学生,找女朋友不是随便的事么!”
“我知道了!你也不看看人家家里有多少钱,咱家有什么?咱家就有一个破租房,一个不做事的老爷子!还有我这个每个月不到两三千的工资还要给你一千多!我还有房租!交通费,餐费!我哪有钱买房子找女朋友?你替我想过没有!就知道找老婆找老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小进一气之下把抱怨都吐出来。
老丁傻眼了,没想到儿子这么跟他说话,气的直嚷嚷,“你没大没小,还知不知道尊重我!”
“你值得尊敬么!我妈要不是因为你,能死这么早么!我妈的存款能全没了么!你一个大老爷们不做事不挣钱,你有什么值得尊敬的!”
“你!!我是你爸爸!”
“你不说我也知道,所以我才每个月给你打钱。只不过是答应我妈要照顾你。”
“你个混账东西!过年也不回来,你给我打两千过年!”
“一千,我就这么多钱了。我自己都在加班。”
“一千怎么过年啊?鱼肉不买了啊?烟酒不买了啊?礼不送了啊?”老丁没想到儿子跟他讨价还价。
“多了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要不要?要不要?”小进也气的直发抖。
“你先打一千,剩下的你想办法!”老丁不由分说的挂了电话。这种时候,谁先挂电话谁就占据先机,对方势必跟吃了闷屁一样让人恶心。
小进站在公司楼道里,一股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冷颤。他望着天,心里说着,“妈,你怎么就先走了呢?你要我拿我爸怎么办!”天空里丁嫂温柔的脸铺开来,小进眼角泛红。
通过手机银行,给父亲转了一千,自己卡上剩两百,下次发工资还要等一个月。小进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丁叔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抽烟喝酒,跟老头们瞎混扯闲谈。没钱就跟儿子打电话要。
如果子女不好,父母还可以发火,可是父母不好,子女要怎么办?小进赡养父亲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老丁这么不靠谱,这儿子也真是冤枉。
邻居们偶尔会劝老丁多替小进考虑考虑,老丁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说,“爷保爷事,崽保崽事,他自己没本事怪不得我。”
邻居听多了也只能叹气,替小丁可惜。本来还打算替他说些亲事,可这样的公公,谁家父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荒诞是生活的常态,除开感叹,你又能拿他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