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七月初离开西安,至今已经一个季度过去了。来时白洋淀还是荷花映日的盛夏,至今则莲尽已无擎雨盖。周末,一行人驱车去白洋淀游玩,铺天盖地的芦苇荡令人叹为观止,秋天的肃杀之气又徘徊婉转,将落叶纷飞于天地之间,一时大家默然无语,都被这北方壮观的秋景所震慑。
容城,是服装之乡。大街小巷大大小小的服装厂鳞次栉比。托这些服装厂的福,当地人不用背井离乡的去打工,在服装厂工作一个月就可以挣到五千块钱。这让北方的小县城的人足以过上富裕安康的生活。
容城人很朴实,对我们这些外地人和善热情,真正是应了“有容乃大”的“容”字。中午一起吃饭,容城人问:西安是个好地方啊!到容城习惯吗?
我便想起苏东坡的诗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在西安住了18年。我以为自己就是道地的西安人,但细细一想西安并不是我的第一故乡。我的故乡是……是国企。
十冶,是一家又老又大的国企,1948年成立,它比共和国还大一岁。鼎盛时期总资产达到10亿元以上,足迹遍布全国28个省、市、自治区。它曾经参与多项国家大型工程项目建设。正如其他国企一样,在时代的大潮中它历经了发展、鼎盛、衰败及重组……爷爷辈们辛苦创业,父辈们发展壮大,而我们这一辈却最终离开......
我出生在十冶的鼎盛时期,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十冶子弟。分配到十冶的大学生们总是用鄙夷不屑的口气说这四个字——就像说“八旗子弟”一样。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我们是已经十冶的第二代或第三代人了。我们考不上大学的就可以上技校轻易的留在这个国企工作。和他们相比,我们是不争气却又占尽人和的土著。
70年代,我的父母就已经在这个单位建设金堆城钼业公司。小时候的我只记得石可大院周围的山上会不时飞出花翎子野鸡,啄木鸟会丁丁东东的敲电线杆,幼儿园的阿姨会让我一直睡午觉……等我6岁离开时,金堆城已经是高楼林立、产房成排了。
华阴桃下十冶福利区是我记忆中的第二故乡,也叫机关总部,是各分公司的指挥中心,同时也是职工家属的聚集地。整个福利区设有教育、医疗、文化、生活、治安等机构,总部下属的各分公司也都建有办公部门——自成一个完整的社会体系。
我在这里上小学、中学、师范毕业后又回来工作、结婚、生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
小时候,中十冶的大楼是我和妹妹撅着屁股玩耍的地方,楼前种着地雷花的种子会被我们抠出来互相打着玩,所有来上班的人都会逗我们姐俩玩一会。上学了,一路走到学校,卖麻花的阿姨是十冶第一女高音;红卫桥桥头有令人垂涎的糖酥饼和米线、机关食堂的香酥鸡和溜肉段味道好极了;洗澡要排队;停水时要提着水桶四处找水;家家有煤棚;冬天要分煤和大白菜……工作了,当年教我的老师又成为我的同事。结婚生子了,老公会叮咛市场上卖鱼的,一定每天给老婆娃留条鱼熬汤喝……
那时单位里没有贫富悬殊,我们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按月领着工资,有着从祖辈和父辈就开始交往的知根知底的朋友,十冶最高档的饭店是一家羊肉泡馍馆;我们会穿着塑料凉鞋踩着晒的发软的柏油马路步行到一公里外的秦电厂去游泳;我以为人生本该如此度过……
西安,成了我的第三个故乡。1999年,单位搬到西安,我们也要跟着一起去。那段时间是单位最困难的时候。国企人才辈出、勤劳肯干,但时代的大潮下,该衰亡的总要衰亡,该重组就要重组。在西安我们度过了十八年的时间,历经贫困、艰难后的我们成熟大度,无所畏惧,我们可以骄傲的说:我们就是西安人,我们见证了这个城市建设过程。西安,它包容万物,美的不可方物。它教会我们买房、买车、投资股票;教会我们只要奋斗就可以拥有一切……我们很努力,一刻也不敢松懈,我们拥有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现在谈起快乐总是想起桃下,西安么,太忙碌了,顾不上快乐——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
不惑之年,我离开流光溢彩的西安,到了容城。这里有一座希望之城就要拔地而起。我为我有生之年能见证这一奇迹颇感荣幸。
对建设者来说——
换一个工地, 就搬一次家, 带走的是荒凉, 留下的是繁华。
此心安处是吾乡。“容城”即是心安之处。
(发表于雄新社 雄媒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