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镇的这天,分外热闹。离得更近了些,唢呐声听起来也更分明了。
这是条普通的巷道。普通的人家,一家家挨着,连成了一片。正前方的那家,挂着白布条,唢呐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家人家姓浦,去世的是他家的老太太,也是我外公的妹妹。老太太只有两个女儿……知道的不多,还是路上顺带问了一声才知道的。许久未见,关系也淡了,故而知道的也就零星。
我有些踌躇,却还是拉紧了母亲的手,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是几个花圈。我瞄见其中一个上面写着“侄子XXX哀挽”,便不敢再看,只默默随着母亲进了屋。屋正中央就是灵柩停放处,逝去的人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此时的脸还没用布盖上,我只得移开视线。一下子,便看到了那个站在灵柩边抽噎的女人。穿着正装,眼睛红通通的,嘴里喃喃着些不知道什么话,没说几句,就忍不住顿了顿抽抽鼻子……一开始见到她,我是确信她是死者的亲属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抽噎着,发出这种无声的悲痛。
我一直觉得真正的悲痛是无声的。今天却不免改了观。只因她突然念了句阿弥陀佛,我便猜到她应是来做法事的。不免对她心生敬佩,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竟能发出如此悲痛的呜噎之声。可谓敬业!
经念了许久,然而于我,除了阿弥陀佛便是一概都不懂的。好不容易念完了,似乎又说了什么,周围的人便一拥而上,离的近的直接扑在了灵柩上,发出悲痛欲绝的大哭,这声音之大,之突然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正在这时,他们身后涌出几个人来,边用手抹着眼泪边揽住他们,任他们如无骨般软软的搭着……这哭声正嘹亮,渐入佳境,却突兀地夹杂进了孩子的笑声。正哭着的人,不禁顿了顿。有几个忍不住停止了哭泣,朝笑声处看去。我瞧见方才还捂着脸流泪的一位大叔飞快地朝着笑声处看了过去,却见是两个被抱在手里的小孩在玩闹,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便只得又转了回来。这次他却不再用手捂脸了,而是任凭眼泪从眼眶里滑下来。再听到孩子的笑声混入他们的哭声中,也不回头看了,仅是皱了皱眉。他们只是些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又怎么能责怪他们打破了这肃穆的气氛呢!
要送葬了!表姨是被两个人架出来的,双腿软软的扭着,哭声从嘶哑的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就像一个坏了的风箱还在撕拉撕拉的运作,听着让人难受。突然,声音没了,只见她头一歪,周围一群围观的人便都一拥而上……我离得稍远,看不真切,只紧紧地搂着母亲的一条手臂,不敢说话。
场面一度很混乱,我隐约听见有人大喊着“让一让,让她透透气……”周围的人浑似没有听见,依旧围的水泄不通。那个人便又大喊了几声,这几声明显是带了怒气的。人们听罢,终于好心的让了步,向后退了几步,让出一条道来。似乎是空气流通了,缓和了一阵,表姨总算迷迷瞪瞪睁开了眼。好不容易积攒了些力气,她却又开始大声的哭喊起来,声音之悲痛,直叫人断肠。
我心没由来的一慌,生怕被表姨瞧出我没有生出像她一样的悲痛,也深觉得我一个不流泪的人混在他们一群大哭的人里面太过难看,故只安安静静的站在母亲身后,偶尔将脸埋在母亲肩背上。我真的无法生出如她们一般的悲痛来。这位逝者在我所能回忆起来的记忆里是完全陌生的,我甚至无法在刚刚的匆匆一瞥间从记忆中拼凑出她的脸!于我而言,她只能算一个陌生人,故而真的无法生出悲痛之情,只能对哭的伤心的表姨给予深深的同情。
然而不管表姨哭得有多么歇斯底里,死者依旧按例将被送往殡仪馆火化。
这一次,换了在殡仪馆来举行最后一次大哭!
照例,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要围着死者的灵柩拿着香绕上几圈。不过一会儿,房间里就“香气”弥漫,让人忍不住眼泛泪花。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拿着香,却突然冒出个念头,或许是为了让那些流不出眼泪的人能流些出来……
这真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希望死者能原谅我这童稚之语!
要火化了!表姨又是被四个人抬出来的,哭得似乎已经没力气了,仰着个头,双眼无神的注视着上方,脸上隐约可见干涸的泪痕,间或能听到一些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哑声,却听不清在喊些什么。仔细一看,她的鞋子都在刚刚激烈挣扎中折腾掉了。我站在母亲身旁,听见周围传来些抱怨声,似在埋怨她做得太过了,哭几嗓子就够了,哪需弄得这样要死要活的……我扭头向表姨看去,她正静静的靠在石柱上坐着,不知在看着哪里。表姨夫坐她旁边,表情看着很是凶狠,怒呵着:“你是想要跟着一起去么!闹什么……”表姨却没有回答,只依旧静静地不知看着哪处。我不禁对其生出更多哀怜来。表姨的痛苦我如今是无法体会的,我还不曾经历丧母之痛,故而对她只能给予深深地同情。只是可怜,在与她一同痛哭的人里面,竟是少有几个能懂得她的悲痛的!
终于把这些事都做完了,刚刚还哭的人也都笑了起来,欢快的赶去吃中饭了……
鲁镇又回归了宁静。
不知道,逝者是否能听到这些生者悲痛欲绝的大哭并为此感到欣慰呢!生前陌生的人,见不到面的人,在死后都来了!真是一种莫大的欣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