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树一方面嫌弃自己的名字太单调乏味,一方面又拼命为自己的名字寻找花哨的修辞和多样的场景,对于能这种让人交刻联想到绿色的名字,青树则说“这不仅仅是春天里充满生命力的盎然的绿,而且也可以是盛夏里 如泼撒的油墨一般浓郁油亮的绿呦!”
但即便是这种不同层次不同味道的绿色,也依然不能让青树满意,“这远远不够。”青树说,“树上应该还有花,起码应该是葱绿配桃红!”“枝头停着鸟,树干上还牵出一条晾衣线,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应该是翠绿配天蓝,果绿配嫩黄,淡紫配亮橙…”
她喜欢这种大撞色的强烈刺眼又引人注目的色调,而在偏爱浓墨重彩的同时,她依然不忘地追求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迂回之美,即便她配色未必能把握适度,从而搭配出像莫兰迪那样高级脱俗的淡雅,她依然苦苦追求,仿佛她就是为追求而生的。
而青树本身就是天生的未步入成熟的艺术家,灵巧的右手,那存在于画板上的流畅而细腻的线条,她对色彩独特的感悟,她充满灵感而略显浮夸的内心世界,尽管因为过于的稚嫩年轻,多方面是残缺的是失控的,有时像自家庭院里圈养的温顺而未谙世事的乳兔,有时又像没有固定场景下随时暴发的一匹脱缰的野马,而唯一不乏的,是少女的热情与想象力。
秋禾这个平平无奇又不难听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你大概会想到,渐凉的秋天,地上铺的厚厚的枯枫叶,是那种干枯的黄与火红色、金灿灿的交织,交织但绝不相容,鲜明的各成一片,交相辉映。
但那绝不是一片烂漫的景象,大面积的枯萎凋零的背景色调,让它怎么也要耀眼不起来,这却是极好的保护色,远远看上去毫不刺眼夺目,柔和而舒适,甚至有些单调,有些凄凉,走近一看便会发现那潜藏在其中的星星点点的金灿灿的亮光与燃烧的火似的倔强。
如果让秋禾自己来说,她便会用她那平静而单调的声音说:“我没什么特别的,我觉得我就很普通啊!"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来自平凡者的傲慢
可如果问青树,青树定能想出一堆来论证秋禾是多么与众不同的逻辑惊奇的陈词,最难得的是青树对秋禾说的每一句那看似恭维奉承,甚至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皆是出自真心,发自肺腑。
青树会说,“哪有啊,秋禾哪里普通了?秋禾要是普通,我又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呢?”
这时,秋禾便会追问到“所以,青树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秋禾并非有意为难青树,她是期待青树的回答的,秋禾也很好奇,青树那有异于常人的脑回路,和那能够孕育出西施的加了滤镜的眼睛,到底能够犀利地吹毛求金地捕捉到什么自己与众不同的闪光点。"
“嗯…”青树一时卡住了。
青树早已把秋禾看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发自内心的认为秋禾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上帝赐给她的礼物,她赞誉秋禾,像赞誉自己一样的去赞誉秋禾。
她想说秋禾真的很好,超级超级好,可是这样发好人卡的,言无实物的答案,实在是过于的飘渺又敷衍,实在很难做到让秋禾满意。
(二)
一切还要追溯到秋禾和夏树刚刚认识的时候,当时中考在即,如果能够拿下任一个种别的跳绳比赛的市冠军,则可以拿到30分的加分项目,亚军20分,季军10分,虽然看起来希望渺茫,可是当年的中考实在是百万雄师过大江,家长们一掷千金,孩子们便抛头颅洒热血,血战中考战场,别说是30分,就哪怕是季军的10分,那也是一块烧红的肥肉,但凡是有一点点的胜算,大家都想奋力搏一搏。
秋禾从初一开始就在学校的跳绳队里,接受专业的指导与高强度的训练,自然是这场比赛的众望所归的种子选手。
跳绳这种考验人体身体平衡的运动项目,当初能够一举选入学校校队,这固然是因为秋禾身上有着稀罕的东西,比如健康的体质,略高于孱弱的初中生的耐力与爆发力,还有至关重要的身体协调能力,这种出类拔萃的身体协调能力,大概得益于秋禾童年时有过学习中国舞和健美操的经历,这使得她的腰胯灵活,肌肉紧柔软而紧致,四肢纤细而有力,举手投足之间虽谈不上婀娜多姿,但也是瑞庄挺拔,在秋禾身上不免感受到一运动员特有的飒爽的英气,以及劳动者的勤劳与干练。
(但后来青树则认为,秋禾的身上还有一种让难以觉察的稳定而持久的母爱的温情,这大概是因为青树敏锐的直觉,或者说是青树误打误撞地将秋禾身上慈蔼的部分调动了出来并加以夸张化,而这份特别的母性的温情与耐心,是具有指向性的,它只向青树坦露。)
而青树不是,论耐力和爆发力,也许青树并不逊色,但要论到身体平衡能力,青树可是从小的时候脑子里就像缺根筋,若是让她靠蛮力取胜,也许大有胜算,可是类似于像跳绳这样的极其的考验身体协调和平衡的事情,大概也只能祝他好运了,不过正因如此,正因青树从一开始跳绳方面就有所欠缺,初一上学期苦练跳绳,却总是总是快而不稳,常常打断,而像实心球和800米这样的蛮力项目,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优势,第一次掷实心球就扔了满分,连体育老师都为之惊叹,从初一开始就是稳坐校运会800米前三的宝座(青树每年运动,都是拿生命在奔跑,也就只有在运动会的时候青树才能够感觉到那种久违的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她贪恋那样的感觉,可这样的时刻实在是太少了)为一碗水端平,青树便一股脑的扎进了对于跳绳的训练,结果半学期的苦练,在体育考试中一鸣惊人,从未参加过专业的跳绳训练的青树居然可以在一分钟内跳了223个(让青树自己来说,这完全是因为运气,因为那一次考试全程通畅,没有断过一次绳)而这一举则引起了校队教练的注意,教练找到了青树,教练跟青树说明缘由之后,青树竟然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这样在最后的一个月的冲刺里青树也进入了跳绳队的集训
青树作为跳绳队的新人,初来乍到,简直就像实验品一样的存在,实验能不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创造奇迹,这也是“后来的青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长大后的青树”想,每天拿40分钟做数学题的时间去练习跳绳(小青树可是连午觉都舍不得睡,也要在被窝里做数学题的)还没有绝对的胜算,极有可能扑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划算的事儿,甚至是顶着巨大的压力,一旦失败就有可能遭受数学老师充满苦口婆心的冷嘲热讽“非得去耽误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练几道数学题”,以及同学不会直接说出口的幸灾乐祸“就知道你不行,以为30分那么好拿呀!”
也许是源自于青树深藏心底的自卑与不被爱的错觉,青树一时间在心里树立了这么多个假想敌,可越是如此,青树就越是渴望向外界证明些什么,这种对赢的渴望似乎是比获得额外加分这一战利品更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青树和秋禾就见面了,青树和秋禾绝不是那种一见如故的朋友,即使命运随性地安排她们见了面,也不能说是真的认识了。
青树很快和跳绳队的小伙伴们打成了一片,小女孩之间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比如那个经常像风一样在跑道上奔跑并从跳绳队边掠过的隔壁田径队的队长小哥哥,他是跳绳队里的一个叫茉莉的女孩子喜欢的人,茉莉是当是青树最喜欢的一个女孩,茉莉有两支口红,珊瑚红如妖异的火烧云,透彻无垢的温润明媚多了一抹橙的鲜亮,青春洋溢;玫瑰红则流露出含蓄而不失典雅的美感,实刚深藏魅惑。口红艳丽而廉价,对于那个时候的青树而言,口红是和香烟一样禁忌的东西,那时的青树还在学校的管控制度之下恪守着单调与质朴,一并保留的是那份难能可贵的天真,而这极具诱惑性的新鲜玩意儿,青树觉得那颜色实在好看,便向茉莉借来,自己厚厚地涂上,对着镜子仔细瞧瞧,然后再立刻抹干净,不敢留下一丝痕迹。
青树有一个身份,美术生,这使得大家对她颇为好奇,被好奇被关注的这种感觉,对于青树来说实在的珍惜而久违的幸福,青树便翻开相册给跳绳队的其他两个女孩看她最近的作品并讲自己关于画画的梦想
所以每一次休息的时候,三个姑娘们总是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秋禾只会稍作休息,然后继续练习,秋禾练习的是最高难度的双摇,就是每次跳、的时候都要高速摇两次绳,极其的考验耐力速度和技巧,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够将技巧和自己融为一体,这是作为新人的青树无法尝试的,所以青树选择的是上手最快的双人并跳,青树的搭档是另一个叫豆豆的女孩。
豆豆和青树同时进入校队,同样的境遇,同样是被寄予厚望而又可怜的实验品,再加上搭档之间最需要同频的默契,所以青树训练时和豆豆行影不离。
但青树的本心更渴望靠近茉莉,大概是出于一种情窦初开的少女之间的惺惺相惜,青树喜欢茉莉那为爱痴狂的模样(勇敢又娇羞),她心疼茉莉的爱而不得,心疼茉莉犯贱时那无比可爱的卑微,这与当时的青树坡为相似。也可能是因为茉莉的口红颜色的艳丽,仿佛为青树单薄原始的世界,点缀上了一抹刺眼的朱红。
而青树和秋禾,却几乎没说过话,秋禾对画画完全提不起感兴趣,对茉莉的爱恨情仇也觉得无关于己,而对于诈诈呼呼的青树,也没有渴望接近的欲望。
其实也并非完全如此,秋禾内心渴望认识新朋友,只是秋禾面对陌生人本能表现出内向的一面,使得自己看起来孤僻又冷漠(当然,仅仅是对陌生人)。而当看到女孩子们有说有笑她也会羡慕,但是又害怕自己笨拙的开口使谈话陷入尴尬,她不知道怎么主动和不熟的人聊天,她试图巧妙的提出一个有趣的话题,可这对她来说太难太麻烦了,秋禾无心去思考和跳绳无关的琐事,逃避并放弃社交,显然要轻松得多。
事实上,秋禾的压力可想而知,其实早在一年前,秋禾就已经参加过一次比赛了,不过当时只拿了季军,所以这一次,她完全是冲着冠军来的。
“必须拿冠军才行!”秋禾在心里对自己说,必须把心思全部放在跳绳上。
她们之间的缘分是岌岌可危的,青树的无暇,秋禾的无心,即使是在长达月余的朝夕相处里,也仅仅是以平行线的姿态缓缓前行,她们是在漫长的的沉默当中,面面相觑又擦肩而过,顶多点头或微笑以示友好,也仅仅是因为在一个队里,见过面。起初看上去这大概是一段将在沉默当中灭亡的关系,命中注定的趋势是在比赛结束后从平行线自然而然地过渡为渐远线,然而就是这稀疏的缘分,只是因为一次上帝意外赐予的相交,只是一次,便决定了她们的命运,从此交织缠绕。
(三)
比赛的场地是在另外一座城市的体育高中-C校,出发前的头一天晚上,青树在手机里下载好了电影和剧,并在背包里装了她所有的零食(这些零食都是她囤了一个月的,虽然是出去比赛,不过青树还是搞得像春游一样,她依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对此期待满怀)
开心归开心,激动归激动,为了减轻此行的负担,青树还是提前几天就去找了老师问清楚了比赛耽误的这几天的课程内容和作业,出发前在学校里提前预习了所有的课程,并挤出课间和吃饭的时间完成了大部分的作业。说实话,去“郊游”带作业着实令人扫兴,但青树总觉得不这么做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剩下的物理试卷也被青树放在了包里。
天还没亮就出发,抵达C校已是正午,女孩儿们去了安排住宿的地方,四个姑娘们住在一间房间,这座楼的其他房间里住着来自不同学校的前来参加跳绳比赛的选手们。
吃饭大家都是统一行动的,到了饭点儿大家要先从寝室里出来,然后集合在一起,然后跟着教练有说有笑的走去食堂,等最后一个人吃完了大家在原路返回宿舍。
姑娘们原本所在的初中校园的食堂实行的是一日三餐包办制,菜品是学校定好的,两荤一素一汤一饭,油盐调制不均,清汤寡水,一周只有一次加鸡腿的机会。而C校的食堂与之截然不同,虽然也是两荤一素的搭配,但却有六个菜可选择,虽然好像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但是青树没见过,便觉得颇为稀奇,每一个菜至少看起来色香俱全,至于味道怎么样嘛,对于小青树而言这种先为主的“一定好吃”已让她失去判断力,主食也可以在面条和米饭中选,而且顿顿都有一个难以下咽的大鸡腿,可是在小青树的意识里鸡腿是一周才能吃一次的好东西。
如果要来形容青树当时的状态,刘姥姥逛大观园一点也不足为过,每看到一个新鲜的东西,青树总能浮夸的长“哇”一声,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本性暴露无疑,秋禾心中也感到惊叹,但她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的姑娘,秋禾从小受到半禁欲式教育,她习惯了安静而含蓄,在人前显得颇为低调,这是喜欢招摇惯性高调的青树身上没有的矜持与稳重。
若是平日里秋禾看到一个人如此疯疯癫癫,咋咋呼呼,与之同行便会觉得实在丢人,可是那一天,看着这样的青树,秋禾非但没有对青树感到嫌弃与蔑视,反而油然而生了一种宠溺的味道,她觉得青树煞是可爱。
其实秋禾内心深处并不喜欢自己总是端着,这让她觉得疲惫而压抑,却又因为习惯如此而无力改变,或者说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她苍白的生活里向她伸以援手并且强有力的把她从既定轨道上拖拽下来。
而此时,她看到青树,仿佛一道灼热而刺眼的光照进了她的生活,那是盛夏的阳光,亦是春天的气息,与之形成一股强烈的反差,就好像一只高傲的金丝雀,透过栅栏,看到了一只在泥浆里滚打嬉戏,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小麻雀,那一刻她还并不知道,自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羡慕并向往青树的。
等到大家都把饭吃完了,青树和队长还在干饭,一个队的人都在等着他俩,对于秋禾,她绝不会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众矢之地,因为让一个队的人等她对于秋禾来说,实在是难为情,因为不给别人添麻烦,是秋禾从小就被教育的,所以即使没有吃饱,也会提前放下筷子。队长是真的能吃,但是青树不一样,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但是青树恨不得自己有三个胃,青树想着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一定要血战到底,这不队长还没吃完呢,这让全队等的罪名又不是我一个人担着,一定要把握好那个度,要在我充分使用完战斗力的前提之下,确保在队长吃完之前放下筷子。
而秋禾倒是一点不耐烦的情绪也没有,她坐在青树的对面看着青树全神贯注的飞速蠕动着小嘴。
为什么是闭口咀嚼呢?秋禾想着,可能是因为嘴巴里塞满了东西,所以一张口就会漏出来…想到这里,小秋禾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上一秒钟还在拼命干饭的小青树,似乎是听到了小秋禾微弱的噗嗤的气息,下一秒便停止了咀嚼,她轻轻的撩起上眼皮,这才发现秋禾正在看她,秋禾觉得尴尬极了,然而青树却顺带抬起头来冲秋禾挤出一个憨傻的笑,并从鼻子里吐出憨笑的喘息,便要接着埋头干饭了。
可因为嘴巴里面包满着饭,所以这个笑容扭曲又好笑,而先前的尴尬气氛也只停留了一秒便立刻化解的干干净净,小秋禾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秋禾对青树说:“猪,慢慢吃,别着急。”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连秋禾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等她反应过来,这句话就已经说出来了。
猪?青树喜欢这个称呼,亲昵可爱,她虽感到受宠若惊,但又无比幸福,是的,她是很容易感到幸福的。
不久,小青树就放下筷子,在队长吃完之前,她满足地宣布自己饱了,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使命。
队长见青树吃完了,心里也急了,抛出了一句,“我马上!最后两口!”,他埋头干饭的势头也更猛了,速战速决,队长也放下了筷子。
“都吃完了吧?一个队,就是要整整齐齐嘛,好,撤!”教练笑盈盈的说,为自己在无形当中为孩子们做的团结教育而感到欣慰。
在回寝室的路上,教练叮嘱青树和豆豆,今天晚上回寝室抽时间要练一下双人跳,然后小青树就像个小萝卜头一样窜到秋禾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秋禾攀谈了起来。
“你为什么叫我猪呀?”
“因为你很能吃啊!”
“那好吧,我喜欢这个名字。你以后就都这样叫我吧!”
“好啊,猪!”
“诶!”
“猪!”
“诶诶!”
“猪猪猪!”
“诶诶诶!!!”
…
其他学校选手们也都吃完晚饭纷纷的回到了宿舍,整座宿舍开始逐渐升温,直至沸腾,熙熙攘攘的如同闹市。
他们住的地方是c校的学生们的宿舍,所以被子和床单并不是像宾馆里那样干干净净,分为上下铺,秋禾选了上铺,青树选了下铺,也仅仅是因为,青树一进门就先把每一床被子都仔细地闻了闻,选了异味儿较少的那一床,青树一边闻还一边说:“…这是脚臭味儿…这是这是汗味儿…就是酸菜味儿…这是头油味儿…”
四个姑娘们轮流洗漱,青树和豆豆在寝室里练了两组双人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默契尽失,两个人的节奏总是卡不准,于是便各做各的一份事去。
青树和豆豆都把物理卷子拿出来做起了题,秋禾看到青树在这里认认真真的做题,倒是出乎意料,这小青树平日里疯疯癫癫没个正型,居然在安安静的做题?
秋禾说觉得物理最让人头疼,一点也不想做,小青树就自告奋勇说要帮秋禾写。
事实上青树从小成绩就一般,上初三之后更是一落千丈,尤其是物理还不及格过,也正因如此,青树的初三里有整整一个月,满脑都只想物理,一本物理题册随身携带,一有空就做题,甚至茶饭不思,一做起题来就不吃饭,一个月的沉浸式学习,居然通透了,在运气和实力的加持下月考从1000名以后直接冲进了年级前50,所以青树对物理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像对自己亲身孕育的孩子一样引以为傲。
不过青树也只有三分钟的极端热情,倘若让她苦熬一年也熬不出头,她绝对果断放弃,比如她的英语成绩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她在其他科目里挖空心思地涨分,比如在数学里苦苦钻研压轴题才好不容易多挣十分,背下所有文学常识才能拿到语文选择题的三分,起早贪黑地背文综顶多拉开十分的差距…结果英语一个破阿斗被人甩个六七十分,让她血本无归,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花时间去对英语特别关照。
而秋禾则是以平稳均匀的认真态度对待每一个科目,不轻易放弃任何科目,秋禾身上有着普通人最最关键的特征,做人做事都很低调,默默努力,没有勇气去大幅度的叛逆,甚至不敢轻易的放弃,因为缺乏热情,所以偶尔也偷偷小懒。
秋禾这样的人如履薄冰的走在成长的道路上,每一步都艰难而规矩,但他们依然默默前行。秋禾虽然各科成绩都不太拿得手,但也不偏科,所以总成绩总还看得过去。虽然不至于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享受同龄人的拥戴与老师的欣赏,但也是毫无污点,底子干干净净,不招人讨厌的好孩子。
但其实做到像秋禾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秋禾总认为自己是像背景色一样的小平凡,但也正是这样的平凡,是人类美好的品质之一,至少在中国如此。
秋禾坐在上铺做着自己的数学作业,青禾趴在下铺写着秋禾的物理作业,秋禾也许对青树的水平持有悬念,而青树急于证明自己,便写的格外认真。
青树很快写完,便顺着梯子爬到了秋荷的床沿上,得意洋洋的把卷子给秋禾,然后继续趴在床沿上,也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展开的了,大概因为秋禾看过很多的小说,所以就被青树,一直缠着讲故事,青树听得很认真,她时而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秋禾,时而低下头去,秋荷讲的就很开心。
后来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小时候,两个一天前还陌生的孩子,却在这里推心置腹,互诉衷肠。至于青树具体说了什么,她后来一点也不记得了。
青树是个“锋芒毕露"的小孩,从小便受到老师的“特别关照”,幼儿园开始,她就好像是有多动症一样,也不知道困,午休永远睡不着,是个话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人厌烦。无组织无纪律,还跟男生打架,最不让年轻的幼儿园老师省心。
小学更是如此,成绩成绩一团遭,她的脑子里好像总是少点什么,她的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学习。她被老师恶狠狠地嫌弃着,被老师骂作是毁了一祸汤的老鼠屎。不过,也正是老师的七七四十九体罚练大法就了她健康的体质,也正是得益于老师的教鞭在她的手上留下的红肿印记,使得青树有一次从三米高的石阶上摔到水泥地上,咚的一声,大人们都吓坏了,青树还没等妈妈冲过来,就自己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青树自己也觉得无奈,她心想,这跟老师那扫把一样粗的教鞭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呢?于是小青树拍了拍身上的灰,抹了抹眼角急速涌出的干泪,实在是疼痛难忍便哭嗓两声,又立刻挤出一个笑来,好像这对她来说就像是挠痒痒一样,然后被赶来的妈妈一把搂在怀里,让被爸爸仔细查验,木讷的青树木讷地接受着爱抚。
青树的人际关系也像她的成绩一样遭,是被同学孤立的对象,她不喜欢女孩子,觉得她们总是合起伙来设计圈套陷害自己,比如她们知道,只需要向小青树施舍一点点的“爱”,青树则会把自己全部的好东西都与之分享,青树屡屡上当。她也不喜欢男孩子,因为他们从不把她当女孩,所以她常常和人打架。
她身上总是脏兮兮的,尽管她有一个贤惠勤劳的妈妈,把她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
在寝室里,青树被子叠的乌烟瘴气,床单理的鬼迷日眼,这也实在不像个从小就在画画上天赋异禀的小女孩的巧手能叠出来的被子,她中午依然睡不着觉,精力旺盛,一到午休就开始说话,纪律分比调皮捣蛋的男孩子还低,被生活阿姨骂作是老油条。
小小青树的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一个又黑又丑,脑子也完全没有开窍,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人格也不健全,也许还有些自私与自我,很任性,但也很会迁就他人,孤独而又渴望友情的孩子。
这就是小小青树。实在是寒碜又可怜,让人心疼,至于她说了多少,当时的她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有限,也许只是一笔代过吧。
青树却自嘲地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
听完了青树的故事,那我们就来听一听秋禾的故事吧
秋禾并不是从小就规规矩矩,秋禾在乡下读了一年的小学,靠一把烧得发红的长火钳,在村儿里称王称霸,虽不至于威胁勒索收保护费,但也是吓得同龄孩子屁滚尿流,对她俯首称臣,后来组建了火钳帮,当上了帮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烧明白,就出了叛徒,让老师知道了,当天,她的“子民”们接受了老师的逼供,一个揭发一个,最终把她这个群龙之首你给叨哧给了出来,擒贼先擒王,老师没收了火钳,并让秋禾自己回家告诉父母,然后便接着上课了。
小小秋禾的妈妈是这所村小的老师,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师法外开恩,没有直接请家长的原因。
秋禾本来打算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可小小秋禾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妥,如果自己瞒着不说,老师和妈妈又在一个办公室里共事,老师也一定会找个机会旁敲侧击的问妈妈,如果怕妈妈表示对此事闻所未闻,让老师知道小小秋禾什么也没说,到时候就尴尬了。
可是如果自首的话,又该如何说出口呢,身为教师子女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无颜见爹娘啊!!!
秋禾觉得自己面前有一片青青草原,无数的羊驼奔驰而过…
秋禾坐在教室里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还有13分钟放学,平日里最期盼放学,而此刻小小秋禾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里,她面无表情,仿佛已生无可恋,全然不见昔日火钳帮帮主的风采,小小秋禾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墙上的挂钟,仿佛能听见指针转动的声音。
还有五分钟我就要只身赴死了,秋禾心里想着
不!不至于。
在这最后的五分钟,小小秋禾突然振作起来!
一定还有办法的!小小秋禾陷入了沉思,此时那个小小的脑袋瓜里正在飞速的转动着。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叮铃铃铃铃…下课铃震耳欲聋的狂响着!
只见小小秋禾的眼睛突然微微发亮,嘴角勾起一丝狡邪的微笑。仿佛在说“我真是一个聪明的小极灵鬼!”
那天一放学,小小秋禾就蹦蹦跳跳的回家了,然后郑重其事的对妈妈说,“妈妈,我要跟你说一个事情!”
“今天我们班,有一个女的,她拿那个火钳…嗯就是烧的很红很烫的那个!然后,她…去烫…哦,不没有烫到…去吓我们班的人…”
…
“害!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哈哈哈…”青树毫不遮掩的放声大笑,她笑了很久很久,甚至中途笑岔了喘不过气来。
总之,青树的反馈很好。
但秋禾的小锦囊里,才不止这一个故事,等青树笑够了,她又讲了另一个关于“学生滴滴打车发现司机是班主任”的故事
同样青树的反馈依然很好,她笑得涨红了脸,笑得腹肌疼到把半个身子,吊在秋禾的床延边上,脸埋在秋禾被子里,而身体却在抽搐。
那个时候的秋荷就已经拥有着完善而出众的语言表达能力了,虽然平时沉默又安静,但此时此刻,她绘声绘色的讲着自己小时候的故事,神采飞扬,青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秋禾,不同于之前内敛而羞涩的另一个幽默风趣而充满自信的秋禾。
而也许,这一份自信,是这个超级配合的观众,小青树带给她的。
这种公放式的一对一私聊,很容易漫延,发展为集体公聊,青树便从秋禾的床沿上爬下来,四个姑娘们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每个人都要缩成一个小团子,因为空间很小,长方形的床上横着摆着四个小团子,因为是秋冬的夜晚,所以还很冷,那就再把其他床上的被子,也都一股脑的放在了床上,这样床就更小了
一直聊到很深夜,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很困,但却不想睡觉,因为这个曼妙的夜晚,每一个人都想延续下去,不舍结束青树的眼皮还耷拉,茉莉的眼睛已经合了,但即使闭了眼睛,也不愿意回到自己宽敞的床上安然睡去,依然挤在这张很小的床上,蜷缩在大家身边。
床上的布局极其混乱,从最开始大家还整整齐齐的并排着坐,到后来就东倒西歪,而被子不断地往地上落,又被扯上来。青树就依偎在秋禾的怀里,迷迷糊糊的让秋禾接着讲故事
如此,只要还有真实存在的声音在流动,意识就始终会在梦和这个美好的夜晚之间徘徊,不至子下子睡着,就坠落到无关的梦里面。
(四)
第二天比赛结束,秋禾如愿在女子双摇中稳拿了第一,而青树和豆豆的双人跳组合,也以极其危险的成绩得了第三名。
荣耀感也在得知成绩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开始减弱。
虽然心情是平淡了一些,但和“倘若输掉了比赛,那种心里空落落,以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盘问,嘲讽,就觉得兵荒马乱”比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
乘着大巴回学校的路上,并没有英雄凯旋的激动与喜悦,甚至一路上大家都一言不发没有交流,再后来就闭着眼睛在车上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那天下午下着雨,大家又都很疲惫,也许是因为回到学校以后,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班级,从此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
这不是青树第一次经历离别了,和当初得知和最好的朋友考去了不同的初中时哭的撕心裂肺相比,这一次青树沉默的反常。
抵达目的地,车停,下车,没有任何仪式感的加持,大家都就都小跑着回到了班级,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开始听课,做题。
和青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没有人问她比赛怎么样?没有询问,也就没有假想中的“虚伪的鼓励,实则幸灾乐祸的暗讽”也就没有“假面的祝福,实则夹着不屑的嫉妒”
甚至没有人发现她离开了几天,就更没有人发现她回来了。
这个世界就好像丧失了温度一样,让青树觉得尤为陌生。又或者因为前几天,秋禾那亲切的脉脉含情的目光,甚至可以称之为溺爱,青树从那么温暖而又短暂的世界里出来,便立刻坠入了冰冷的硬石砖地上,她是真的不太适应,尽管这才是她原本生活的环境。
可是至少也应该有两个或者一个会真心的关心她的人啊!但是真的没有。
青树转动着脑袋,环视着她周围的世界,她仔细的瞧了又瞧,那么熟悉,却又陌生,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失焦了,世界是静止而模糊的。
是世界本身就不存在,还是青树原本不存在呢?
想到这里,青树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呼吸有一些困难,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一种情绪使然的委屈油然而生,她觉得眼眶开始湿润,青树很少试图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那一天,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哭了,她把头抬起来,看着天,让眼泪在眼睛里面打着滚,但是泪水源源不断地开始往外面涌,就再也包不住,当泪水顺着脸颊流出来的那一刻,青树就彻底破功了…
未接待续…
2021-04-09
秋禾和青树学生时代的故事就写到这里
之后的生活似乎都归于平淡,也许单调了些,但柔和而舒适,极具安全感。
再往下写,也无非就是这些。
若让我在过去的生命加入新鲜刺激的元素,我觉得是对过去的一种亵渎,秋禾也许会失望。可让我去写未来,这还未发生过的事情,没有着实不敢提笔,成年人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青树只是蜻蜓点水的一见,写出来的东西也免不了浮于表面。
我感觉到,身体中孕育出了一股力量,蓄势待发,却没有找到将其释放的最佳途径。
“回首往昔,是淤青般的紫色,前程是一片鲜血淋漓的生命之色,并终将被污水洗涤到透明。”写给青树。
“回首过去是素颜般的苍白,而前程没有灯笼的红,没有爆竹的响,如同孤身一人过的年,夹缝中开出的倔强之花。”写给秋禾。
其实我还是有诚恳的酝酿字句,并不是浮华的堆砌辞藻,比如说被污水洗涤到透明,是我第一次对未来如此自信,小时候说永葆童真,是因为无知而无畏,但是现在,则是知世故而不世故,污水洗涤之后,却变得愈加透明。
之所以说过去是淤青般的紫色,是因为青树童年有创伤有阴影,所以至今很难像个正常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