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年,所以才有了年爷。年爷不是固定的某人,一两代中间出一个,年长,有威望,十里八乡,做人坦荡,甭管什么麻烦事,他们都能判他个谁输谁赢。年爷们各有各的活法,虽说一辈子也走不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其实,年爷和我们非亲非故,都是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长辈,只要用得着他们,年爷总会向我们帮一帮手。
年爷们有“三绝”:逮野兔、撒大网、赶大车。小孩子贪年,因为有花炮;年轻人贪年,图个有吃喝;而年爷们呢,大半个腊月正月,不论晴天雨天,年爷都在反复做着这三件事情。倘若晴天,他们常会扛着网具,三五结伴,野外布猎。这时节,一望无际的是麦苗,齐也算不上齐,人的鞋面子高,苗有叶无茎,随便你踩。野兔子缺粮,整天在田野四下乱窜,不逮它逮谁?雨天雨打河水鱼更欢,正是撒大网的好时候。年爷两手把网,猫着腰,奋力一撒,慌忙收回,收获总是沉甸甸的。这不算什么本事,次次不落空、鱼一次比一次多才是本事。年爷的本事就是他的那一双眼睛,会根据波纹察水观鱼。赶大车最绝,车是架子车,上面围席裹了,算是顶棚,拉车的是两头叫驴子,公的,脾气暴躁,时常有劲不往一块使,恰恰年爷就是那赶车的人。对付它们,年爷使慢性子,用自己的慢磨叫驴子的暴,稍稍一快,鞭子就下来了,一顿两顿三顿,叫驴子果然怕了。
我们一盼吃兔肉,二盼喝鱼汤,三盼坐大车,每天每晚,想得你心烦。可大人说,“大年三十晚上逮了个兔子,有它没它,照样过年”,这话不听也罢;大人又说,“年爷撒来的鱼太碎,端不上桌面”。大人还说,“走亲戚赶大车应找个腿脚麻利的,年爷脾气‘肉’,赶起大车来,比老鳖长跑还要慢”。
我知道,大人们是在嫌年爷老,他们都忘了年爷年轻的时候,忘了年爷有过的“三绝”,究竟是从哪阵子学来的。年爷回忆道,大人们的小时候,苦啊,闹饥荒连老鼠肉都上了过年的饭桌,这“三绝”都是无师自通,被逼出来的。
年爷说着说着哭了,我们听着听着笑了,“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送到高山上”,大人们这不是昧良心吗?
出门在外,打工挣钱,渐渐明白了年爷话里有话。种庄稼,收五谷,不认命,不服输,吃好喝好就是福,人模狗样就是气。后来的情形是,我们就开始想念老家和爹娘、孩子。之后忽然发现,年画里的爷并不是原来的爷,他是我们小时候的大人。
大人就是我们新的年爷,用不了多少天,我们终将会变成别人的年爷,尽管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正月刚初五城里就来电话催,亲戚走了一半,十五也过不也过不成了,没办法,第二天清早只好背上行李,放了一挂500头的鞭炮,祈愿出门见喜,天天发财,然后呢,又把年爷一年的牵挂背走了。
年爷说,沉默就是无论什么事你都得沉住气,抽丝剥茧般才可能有出息,人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一年一年加上去的。
谁不是年画里的人呢?
来源:工人日报
作者: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