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大学,我的黄金时代,在我生命之树刻下许多人与事,我的颓废与奋起。
历史系,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也是充满悲情的所在。从别人身上,我们依稀看到自己的影子,或喜或悲,或沉或浮。
于是成就了各自的心路。
阿飘
翻遍相册,很难找到阿飘的影子。他总是独来独往。
印象中的他,目光深而冷,表情木木的,咧嘴一笑已是难得。连女生都以看到他的笑为荣了。
每次他呆在角落,木木地看着,木木地想,任凭时间流逝。对这世界,阿飘仿佛拒绝融入。
他的孤寂我们无法理解。他的封闭我们想帮他走出,不过只是想而已。那时我自以为是最可能走近他的。而那时我陷入一场精神危机,心境灰冷:由他去吧!尘归尘,土归土。
时光如常流逝,阿飘依然在那里,木木的。
直到有一天,他让我们惊讶了。
最后学期的技能课,每人轮流作简短演讲。到阿飘时,他径直走上讲台,用生硬短促的普通话夹杂着英语单词,大谈约翰·列侬与披头士。听得我们目瞪口呆!他却目光悠远无视众人的存在。
偶然在阿飘的草稿和书籍里,我发现大量凌乱的语句,有模糊的,没有条理的,部分尚依稀可辨的。这应该是他平时的信笔涂鸦。然从此我深感受到其迷惘与忧思,我们以往的同情怜悯多么肤浅和荒谬!
他活得太认真了!注定的残缺深深伤害着他。在孤独无助时,他热切呼唤着心中的冰儿……
离开校园又两年了。
阿飘,你还好吗?
铁西
铁西是我们一个噩梦。
一开始我们就怀疑,以他的智力怎么能考上大学?较合理的解释是对贫困山区少数民族的政策优惠吧。铁西来自贵州,回族。
更大的不幸在他患上肺结核以后。
从体检复诊,专科确诊,到一次次治疗,作为班干我基本陪同了。看着他一次次徘徊于希望与失望边缘。
病情在好转。最担心的费用问题学校报销了大半,通过捐款甚至使后继治疗有了保障,我以为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并没那么简单。
回到学校,遇见的是异样的目光。虽然我知道消息传开的第二天,周围的人就开始纷纷跑去做检查,他所在的宿舍更用消毒水洗了一次次,可是没想到在医生确诊病情传染性不大后,宿舍还兴起了驱逐他的浪潮。
事件在学校干预下渐渐平息,但我甚至感觉到校领导的不友善了。
好心人劝我,以后少和他接触,最好也去做个检查。
唉,注重自身健康这本无可厚非。
逐渐有人向我诉说,铁西怎么往洗脸盆吐痰沫!又不冲水!!铁西怎么乱用别人东西!!
最后我也烦了:你已经这样,还不注意一下!
然后越来越少人和他说话,越来越少人听他说话。然后变得喃喃自语。然后精神失常了。
然后他哥来办休学手续,把他带走了。
记得在等待治疗的日子,铁西曾和我说起他那贫穷而美丽的山村,说起为了学费四处打工被机器撞伤脑袋,说起上大学后父母乡亲对他的期望……如今,这也许是他离开的最好方式。
一年过去了,我收到一封发自杭州的信。铁西说他现在好了很多,想回来继续学业。宿舍的人感到一阵恐惧,然后开玩笑:他回来后第一个会找谁呢?然后都看着我。
铁西终于没有出现。
“我要回来!”这句话却象咒语,经常重现在我的记忆,梦里。
一刀
一个侠气十足的名字。
一刀,是我为数不多的书友之一。记得他的书喜欢一溜摆在床上,占据小半个床铺,有马恩选集,有尼采萨特,有卡夫卡杜拉斯,有《荒诞戏剧》、《资治通鉴》……
我喜欢看王家卫电影还是拜他所赐。
他语速极快,带着较重乡音,往往一语惊人。
那时他已完成一部长篇自传体小说《掌心里的月亮》,我在主持的班报上曾有选载,摘录于此以窥一斑:
军人与思想家
在古龙创造的武侠世界中,杀手是一种很有趣的职业。杀手是天职是什么?当然是服从指令去杀人,不过问其他事,这是他的职业道德。杀手和现实中的军人相似。常听到一句话: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服从,意味着接受权力的控制,且无怨无悔,不问是非。古代的冷血杀手(指武侠世界中)可能是为了钱,如《楚留香传奇》中的中原一点红。现代就不同了,已经武装到头脑,从身体到思想已驯化成冷的铁的工具。工具不论是恶用还是善用,都已为权力阶层握掌。
幸好世间上还有与军人相反的角色:思想者。他的天职是思想,对一切预设的东西(不管是现象、行为、法律还是领袖语录)都加以审视、怀疑和考究。他推倒一切的虚假、不义,保留真善。因此,怀疑一切(除了自身的怀疑精神)、批判一切(除了自身的批判立场)是思想家必须做的。
真正的思想家永远不会习惯权力的控制,永远是集权主义的敌人。所以余杰受不了军训,军中“一体化”的体制对热爱自由、坚持独立的余杰来说,带来的只是伤害。军队中将人工具化的本质与李敖倡导的自由主义是格格不入的。尽管他曾在国民党军队中挺“吃香”。思想家主张的是永远革命,永远要求变革,他们以做奴隶和奴才为耻辱,以不屈从任何恶势力为本务,这种态度,注定很难见容于现实。
不知满怀批判激情的一刀能否见容于现实。
云
关于云的记忆都是愉快的。
如果你曾在校园遇见位怪怪的女生,半卷起一个裤脚,大大咧咧背个包,那肯定是云。
她这家伙,刚跑完步兴致一来就立即溜到街巷尝烤鸭;打完球抱着西瓜爬上公园高高的铁塔,砸开后咬得满嘴流汁;吃雪糕喜欢涂得满脸都是……
而我常有幸成为同谋。
大三那年中秋夜,我俩提着一小袋月饼和几罐啤酒,坐在公园草地上边喝边赏月。等到烟花满天开放时,残渣像雨点一样落下,我们也叫嚷着跟着人群跑呀,心情是那么欢畅!
云是最好的玩伴。以她的说法:游玩时最能体现一个人,遇到困难是埋怨还是想办法解决。她当然属于后者。
所以在森林公园,我们可以沿着湖边漫游一天而毫无倦意。
难得可贵是在她乐观积极背后,对人生有着深刻理解。
那时我们都迷上摄影。她最得意有两幅作品。一幅是日出景象,层层的云把太阳紧紧围困,形成暗淡迷茫的气氛,然而也蕴育着一种可能,一股内在的冲劲,一股即将喷薄的力量!另一幅有两匹马在草地吃草,却是背对着,一条细小的溪流从中斜穿而过,把画面一分为二,让人感觉这两匹马虽近在咫尺,却要越走越远了。
即将毕业,聊着聊着她说:“很奇怪,你和我这么相互欣赏,为什么没谈恋爱呢?”
我们相对一笑。
随之生活的风,又把人吹散到各处。
人淡如菊清如茶。有些人,只要知道彼此的存在,心里都是温馨的,如一缕茶香。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