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梦旅人|第三章 少女情怀
她在黄沙中跋涉了很久,在她记忆里好像脚步从未停歇过。前方的建筑在朦胧中愈渐清晰。原以为是被风积起的沙丘,却发现那有尖翘的屋檐有暗红的雕栏。竟是莫高窟,背负着伟岸的鸣沙山,它如鹰隼搏击天空,带着淬毒般的狠戾,坐落在了山的悬壁上,又如出嫁女子点的绛唇,无时无刻不透露着惊艳的蛊惑。
她望着那石窟,仅仅是望着,心中的原本的躁动便渐渐平息。她知道这石窟是宗教的殿堂,而她从小便没有信奉的神祇。她原以为伫立在石窟前的自己会显得多么格格不入,但石窟的庄严魅力摄人魂魄,仿佛灵魂不属于自己,而被那石窟牵引着,要走进去看看那些神圣的事物,才能真正拥有自己的灵魂。
于是,她无法抑制地走进去,走进这石窟,接受神祇的洗礼。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
当你看向那些彩塑的佛祖或是菩萨,当你凝视着他们的双眼,你会体会到什么叫做慈悲。你能通过他们审视自己这短暂一生,毋庸置疑想先到的是这一生的苦难,人与生俱来的就是对疼痛的深刻记忆,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遗忘,它们非常诡谲地慢慢藏起来,然后突然在四下无人的夜,把你吞噬。而当下的你不用怕,佛祖会安抚你,像安抚一个不知何因而啼哭的婴儿,搂抱着你,然后拿起木浆撑着小舟,把你渡到彼岸。彼岸是欢喜,也是生命中难能可贵的一旗和平。
沿着石壁走,你能发现那些佛教的奇闻异录惟妙惟肖地描绘在石壁上。像走过一段遥远的历史,自己是那漫天黄沙,永远存在永远飞扬,一如那些僧侣,跋山涉水,脚步不辍,一身除了书笈,空无一物。他们一身轻盈却又背负着沉重的信仰。那信仰是软肋又是盔甲,无论风沙如何狠戾,他们永远不会停下步伐。
亿万人都这样走过去了,还将有亿万人步他们的后尘。命运的车轮在他们身上碾下了多深的印记,以至于无人逃脱,无人幸免。
过道里乘务员的吆喝又把她惊醒了。人一旦睡久了,非但不会清醒,还会更加混沌。
她看了看旁边的陈昊然,正戴着耳机看着PC。
陈昊然闻声转过了头,摘下耳机笑了笑,“醒了?”
“嗯”她揉了揉眼睛,目光怔怔地望着他,她不自觉的又跟他诉说了自己的梦,仿佛只有诉说才能将烙印进身体的震撼安抚下来。
他爱听她的梦,爱听她梦见的场景,爱听那真实的场景,更爱她描述自己感受的那些形容词,他总会感慨她的语词总是比她的存在还惊艳。
洇也在想起梦境中石窟里庄严的肃穆,心脏像是被罩在钟罩里,每一次跳动都小心翼翼害怕碰壁,罩中的氧气渐渐稀缺,心脏像是被扼住了命门,渐渐平息,像是要停止跳动之后获得重生。她之前不曾有那么强烈的窒息濒临感。
陈昊然突然将电脑的声音外放,放的是《平凡之路》刚好是高潮,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诸多品质中,我最欣赏的是甘于平凡。”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总是自命不凡的。”
“以前的我是那样的。后来懂了,只有甘于平凡,才能原谅。原谅不尽人意的自己,原谅诸多身不由己,原谅两颗心近了又疏远,原谅每个人的阴暗面,原谅冬天的刺骨夏天的燥热,原谅岁月的不饶人,原谅现实的不现实梦境的非梦境,原谅曾经的我们甘于平庸却不甘平凡。”
洇也被这一番坦白深深打动,她想起幼时读过笛安的小说,有一段很长的内心独白,讲的也是原谅。原谅生活原谅自己,她记不太清小说里的故事情节,却记得那一段话,告诉她世上全无两全事,也告诉她每个人有各自的苦难悲喜。她在那时就特别容易原谅别人,原谅别人的自私庸俗,原谅别人的谄媚虚伪,原谅别人的冷淡背叛,但她原谅了所有人终究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一步步陷入这俗世,无法原谅自己那么卑微的平凡地活着。而当陈昊然放出平凡之路的时候,她顿悟了,所有人都以不同姿态平凡着,无论身份贵贱,无论年龄或是性别。
该是有多高尚,才能认识到平凡的伟大。
“我想起从前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能干出一番大事业,不屑于干无聊琐碎的事。”洇也这样说着,又回想起曾经的时光。写过歌做过词,写过小说拿过稿费,画过的铿锵玫瑰或是富贵牡丹被装裱在别人的房室里。她曾觉得只要自己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终究还是发现自己所处的世界太小了,走几步就走到头了。她去了上海,放纵地体验了一把灯红酒绿骄奢淫靡,却像是闯入了一个不该属于她的世界,做了场黄粱美梦,醒来后环顾四周,空无一物。她发现自己的渺小,不过也是众多蝼蚁其中不起眼的一个。这个认识也击碎了支撑她这么多年的骄傲,她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的我明白了,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平凡,一样的奔波,一样的繁忙,一样的无聊,一样的欢喜,一样的没心没肺。
“只是这样的明白,代价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