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根死了。”我刚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奶奶告诉了我这个消息。我有些错愕,这个跟癌症抗争了八年的倔强老人,终究没能坚持下去。我以为他能多坚持几年。
“啥时候?”
“就在你进家之前,你贵生奶奶来家通知的。”
我心里哀叹,我在回家的大巴上还想着今天一定能看见这个老人驱赶着羊群回家。骨瘦嶙峋,眼神里透着坚毅的老人忙着给家人留下最后一笔财富,他心里清楚自己随时都可能倒下。那十几只羊成了我关于这个老人回忆的注脚,每当想起这个坚强的老人,我都仿佛能听见咩咩的叫声,仔细的听,仔细的听,听到了他对命运的控诉,对家的不舍。
第二天我睡醒的时候,听见了村子里的哀乐,这是村子的习俗:白事放哀乐,祭奠死者的灵魂。吃完早饭,我扶着奶奶去了红家里,红是他的儿子。我们进了堂屋,梅根伯伯躺在正对堂屋门的床上,面目安详,头发灰白。黢黑的皮肤上是岁月刻下的痕迹,一个老农民的脸大概都是这样的。走近梅根伯伯,我端详着他,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瘦,问过我奶奶得知道梅根伯伯一米七五的个子只有80斤,生活对这个老人过于残忍,在梅根伯伯的身上能清晰的察觉到生活对他的摧残,从他诊断患癌症以来,已经过去了八年,八年的时间他看着红娶了第一个媳妇儿,又因为红的癫痫而离婚,又看着红娶了第二个媳妇儿,是村里的一个叫静的傻子,矮矮胖胖的,总是傻傻的笑,不会做农活,不会骑电动车,不会做饭,总是在门前傻傻的坐着,看见来往的人就傻傻的笑着,这是红家里人教的,看见人你就笑,所以她就真的看见人就笑;看着领养的孙女跟红和静生的一男一女三个孩子长大。梅根伯伯因此才走的安详吧。
院子里七岁的大孙女不知道哭,还在笑着自顾自地玩着,六岁的小孙女不吭不响的站在堂屋门口,呆呆着看着自己的爷爷,没有哭却能感受到她心里在难过,最小的五岁的孙子哭花了脸,哭着要找爷爷,他一哭,整屋子的人也哭,我跟我奶奶也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红在江苏建筑工地干活,听到消息就往回赶,还在回来的路上。
我把奶奶扶到了椅子上,走到了大门口。静还是坐在那里,看见村里来奔丧的人就笑,却不像以前那样,有些勉强。梅方伯伯在那里忙活,梅方伯伯是梅根伯伯的弟弟,放下了手里木材活的生意,来梅根伯伯家里帮忙。忽然梅方伯伯走向了坐在门口的静,吸了一大口烟,大声的斥责:“家里死人了,你知道不知道,别在这里憨坐着丢人现眼了,去堂屋坐着去。”我看向静,心里想她会是什么反应,她还是坐在那里,冲着梅方伯伯笑,带着一丝勉强。梅方伯伯把吸完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使劲的踩了踩,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家里。我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梅根伯伯一家本不是我的本家,我又怕说错话,什么也不敢说。我心里闪过一阵凄楚,静肯定知道家里死人了,也知道刚才有人骂她了,因为她现在已经低下了头,不再冲着人笑了。她或许比梅方伯伯更难过,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家里人顾不上教她该怎么做,她或许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冲着人笑就不会错,就不会挨骂。
我叹了一口气,悲剧撞到一起实在令人不忍,一家子唯一的正常人刚刚去世,留下了有癫痫的妻子和儿子,还有一个傻媳妇儿。我不愿再多想,同情此时最没用,不能帮他们家垫上丧葬费,不能帮他们家交孩子的学费,什么都帮不上。我决定离开这里,这里太压抑了。
刚准备回家,梅根伯伯两岁的孙子磕磕绊绊的走过来拉住我,告诉我说我奶奶在找我,我低头看了看他,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向堂屋走过去,他又跑过来拉住我,问我:“叔叔,我爷爷还能活过来吗?”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脸,问他:“爷爷活不过来了,你怎么办?”他突然一脸正经的说:“没事,我还有奶奶,爸爸,妈妈,姐姐,二爷爷,二奶奶,还有好多人对我好。”我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把头扭到一边,使劲收拾着自己的情绪,站起来走向堂屋,我跟我奶奶说我想回家休息一下,我奶奶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我。从堂屋走出来,梅根伯伯的孙子直直的看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委婉的告诉他这一家子注定苦难缠身,只能无视他。
“你想不想成为叔叔这样的人呢,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我突然有了想法,回头跟他说。
“想,我想上大学,孝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生活或许没有那么无情,生活一定不会对这个孩子下手,他是这个家的希望,他能给这个家带来幸福和安宁,梅根伯伯今生今世所受的苦难已经成为了过去时,再过几年这个孩子就能给这个家带来活力,带来生活的目标。
我打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了看刚刚升起没多久的太阳。“等到太阳升到头顶,一定会是万丈光芒吧。”我在心里笃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