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
小林是个有点“皮”的孩子。
他的“皮”表现在，你跟他说任何话，他都是嬉皮笑脸的回复你。包括很严肃的批评他的话，而嬉皮笑脸的回复会让我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很生气。
今天，小林再一次的没写作业，是所有的作业一个字都不写。关于作业问题，已经跟小林说过无数次，好言好语的鼓励，信任，平和的提醒，以及警告，都试过了，依然无用。无奈，今天放学将他留下来补作业。
跟同桌嬉皮笑脸了几分钟，依然没有掏出来作业。
“过来，坐我面前写”
许是许久没写作业，许是课上没好好听，分数的运算小林已经完全乱七八糟了。
“乘法怎么算？课上完全没听吗？让你整理的笔记整理到哪儿了？老师的话全当耳旁风？分子乘分子，分母乘分母。”
没忍住，还是批评了孩子。
一会儿，他的手表响起来，他给他妈妈说“老师让我补书上的作业，老师再给我讲一讲，练习册我回家补。”
“不行！全部补完再走。你怎么总是这样，我就不能有我自己的事情，我就得一直盯着你！”
写了两道题，手表又响起来，大概是他妈妈等的不耐烦了。
小林正在算分数加法，他将分子加分子，分母加分母。
出场
“饭饭老师！”
一扭头小林妈妈站在教室门口，正在气头上的我，看到这个标准错误答案，话出口就变成了“你能不能走点心！”
这时候，他妈妈立刻语气严肃的说“我跟你说，你赶紧好好写！小心我上手了！”
小林写字比较慢。
突然，他妈妈甩过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小林的头往前倾斜了一下。
吓了我一跳！我还从来没见真在我面前动手的家长。
这时候我突然觉得小林有点可怜，我的脾气也都散了，仔细看小林写，遇到不会的提醒他。
小林的妈妈开始给我控诉。
“一直都是这样的学校也这样。我就不能放松，什么都得我抓着他。他学习都是给我们学的！学校老师天天找我。他要把我给逼死！”
“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他打死！暑假天天打，往死里打，也不长记性。打两个星期，能好一个星期。”
“什么事儿我都要先学会，然后再教他。暑假，我忙工作没顾上，他爸爸管他作业，每天问他写完没，他都说写完了，结果最后40天，发现他只写了一页作业！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谎话连篇。”
“我今天给他爸爸说，我要放弃他了。不指望他考什么枫杨(本市最好的初中)了，当然他也考不上！我们有教育资源，但不会给他用的。能考得上就上，考不上就别上，我们打算让他去农村读，初中，或者去当兵。长大之后，我们也不会让他住家里，我们一分钱都不会给他，我们给朋友，给家人，给亲人都不会给他。”
“我们留好自己的养老金，不会指望他的，他也指望不上。这孩子长大之后可能，就记得我打他了。”
“他去死吧，你说养这样的孩子有什么用？他就是个废物，浪费国家资源，不能对社会作出贡献。”
“他自己哪一天离家出走了，我也不会去找的！养个这儿子，还不如养别人的孩子”
“您是警察吧？”
我看到小林妈妈朋友圈，猜测。
“是，我和他爸爸都是警察，把自己孩子养成这样！我们家可能就是太顺了，没有什么事儿，你说孩子如果好的话，心里多开心啊！家里穷点儿，有点什么波折的，都没啥，心里舒服！”
“一个孩子毁一个家庭。真的。”
啪！又是一巴掌打在小林后脑勺上。
我心里一颤，说“别打头”。
“打不打头都一样！暑假打那么厉害，也没见他长记性。你说怎么办？鼓励也鼓励了，关爱关爱了，打也打了，各种方式都试过了，就是没用。”
“他学网球也是，我们每天早上打一个小时网球，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教练专门过来教他，结果他就吊儿郎当不好好打”
说着他妈妈给我做了个双手垂下跟大爷似的动作。
“暴打一顿之后，激发他心里的愤怒，好，有力量了，开始好好打了。这时也只剩下20分钟了。他就是这样子，你必须得打他，激发他心里的愤怒，他才能安静的坐下来，专注的做一件事情。”
“以后他上课必须站着听，不准跟其他的小朋友说话，这是我的要求 ！”
他妈妈严肃的看着我说。
“要是不好好听，跪着听都行！”
跪着听？第一次听到有家长这样说。
接下来给小林讲题，我都的尽量简短的提问，怕说太多他妈妈觉得他不会，又一巴掌扇过来。
好不容易写完了，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这时候，小林的妈妈拉着小林从座位出来，我以为又要打小林了，赶紧拦着。结果，他妈妈拉他出来后，说“跪下！”
再次被震惊。
我赶紧阻拦，他妈连踹两脚，小林跪下来了。
我赶紧拉他起来，他妈妈一身大喝：“老师你别拉他！让他跪！”
“他妈妈凑近小林的脸，你跟老师说，以后怎么学！”
小林哭了，被打了三巴掌那么重，他都没哭。跪下后哭了，但他迅速用手指把眼泪抹去。一定是个倔强的孩子。
“以后好好听课”
“作业写不写！”
“写”
“这个保证到什么时候！”
“这个学期上完课”
“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离开”
小林说出这两个字，我也是很惊讶。默默的想，离开？离家出走？不活了？
“离开？你去哪儿？去哪儿？我告诉你，你这是逃避！你要想着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
我赶紧又拉小林起来，又被他妈妈喝住了。
“他这都是惺惺作态！一点用没有！过两分钟就忘的一干二净，你必须让他长记性！”
“你以后就站着听！要是站着听不行，就跪这儿听！听到没！”
“老师要是说可以了，你就可以起来。老师说不行，你就继续跪着！”
我赶紧拉小林，小林不愿意起来，一直等他妈妈说完话，才拉的动他。
“跪老师有什么啊！古代都跪老师！”
可我还是想说，跪天跪地跪父母，这样子随便说让孩子跪下，会让孩子很没有尊严。
下楼
“谁给我提二胎，我都不会生的。这一个我都想回炉重造，我都不想要了。有的孩子听话，他能学好；有的孩子他自己有规划，这更好。一个孩子一个命，没办法。”
小林拎着水杯。
“把水喝了！不喝你就倒掉！”
小林赶紧喝水。这样的一件小事，都要控制，我猜测，他妈妈一定控制欲极强。
他妈妈去开车，我们现在屋檐下躲雨。
我问小林“你妈妈经常打你吗？”
“是，幼儿园，背英语，那么长一段，我不想背，我妈就打我。我很快就背会，虽然我当时年龄小，才四五岁，可我妈妈就是觉得我要学好。不好好学就打我，掐我”
路边，喇叭一直摁，小林赶紧冲过去。给我的感受是，小林是很怕他妈妈的，也是听他妈妈的话的。
车上
他妈妈又开始了。而小林，是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以后就送部队或者农村，我已经想好了。你说他这样的人怎么办？他就是个废物！即使不能为社会做贡献，我也不允许他成为社会的蛀虫！”
“你说，让他坐着那儿学习怎么那么难呢？又不是让你站着学，给你提供那么好的条件。”
全程，他妈妈提了很多次“废物，蛀虫，去死吧”这样的字眼，每一个词，对孩子都是深深的伤害。
他妈妈一定是个非常要强的人。社会主义责任感也肯定非常强，所以会一直提为社会做贡献，他妈妈肯定是个好警察。
可她，不是个好妈妈。
可是家不是工作的单位，所以需要的不是冷冰冰的责任，规则和教育，而是温暖和爱。
家不是上下级的同事，所以需要的不是领导架子，而是亲密关系。
家不是施展身手、大展宏图的地方，所以需要的不是指点一切的控制欲，而是自由和平等。
我很想说，我觉得一切问题都是家长的问题，是家庭教育的问题，可我还是没说出口。
我想说，你应该改变跟孩子沟通交流的方式，可我还是没说出来。
我想说，你应该相信孩子，不要总是动不动就说孩子是蛀虫，是废物，要放弃他，让他去死吧这样的话，这样的语言暴力会给孩子带来不可恢复的伤害。
可我什么多没说。
我只是在车上的时候，握了握小林的手，在拉他起来的时候想给他一个拥抱。
他妈妈现在的状态就是愤怒，这个时候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所以让她先发泄情绪是最重要的，我要组织好语言，找出例子，下次，告诉她，好好沟通有多重要。对孩子充满爱给他自由有多重要。相信孩子有多重要。
我很难过，为这个孩子。
我小的时候也会被妈妈打，也会被罚跪。
我也很倔强，跪着谁都拉不起来。
被打的时候，不被信任的时候，被控制穿什么衣服的时候，我都不止一次的想，我不想做你的孩子，我不想要你这样的妈妈。
甚至，有一次被打之后，我就憋气，想把自己憋死，可最终太难受而放弃了。
跟小林相比，我突然感觉自己太幸福，因为我妈妈虽然打我，但比小林妈妈下手要轻的多，次数也少的多。虽然罚跪，可那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尊严。
我很替小林难受，心疼，他也一定不想要这样的妈妈，可他没有选择，他也没有力量反抗。我很担心小林长大以后会反社会，会暴力，因为他是这样成长的。
人生中那么多考试，只有做父母不需要任何考试。所以有那么多不合格，不及格的父母。
我希望，每一个生命，都是做好准备的结果。每一个生命，都被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