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施页
虽然还是无法适应国内这样炎热的天气,但几年的时间,兜兜转转终究回到这里。明晃晃的太阳让眼前的一切白得发亮,就算是站台对面的建筑也变得模糊不清。
因为没赶上回去的飞机,我们便改变计划来到高铁站,女友在一旁耷拉着脸表示不开心。
烦躁的天气让人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看着她的样子,我还是想着法子逗她。
站台上,大学生面带稚嫩、略施粉黛,着急地张望着列车驶来的方向;头发花白的老人身后背着一个破旧的背包,身体向前倾,右手紧紧牵着一个大约7岁的孩子;穿着小黑裙的女性,身材修长,拎着质感细致的手提包,不停地接打电话,嘴里说着听不太懂的专业术语。
女友把手机伸到我面前,朋友圈里同为留学生的同学们,在教授生日的当天,策划了一场恶作剧似的惊喜,让教授感动不已。
真可惜,我们提前回来了。
隐约听到鸣笛声,可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望着远处。因为不知为何,在这些伸头探脑的人群中,有一炬眼神与众不同,它坚定锐利,它好像会看穿我。
我很快就找到了发光源,一眼瞥过不敢停留,可这一眼过后,我没法再装作若无其事,脑海中像是放映了一部64倍速快进的电影。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经过0.1秒的思考,我再次转过头。
她没有迎接我的目光,而是扭头望着前方。
阳光这么刺眼,却有一束光亮属于我。
火车终于来了。所有人都攥紧手中的车票,拖着行李箱随着列车移动。
她排在队伍的最末端,手中拎着辣椒酱和咸菜,低头望着地面。我知道她一定发现我了。
还有我身旁的,我的女朋友。
我们站在队伍外的空地处,离她只有5米的距离。前面的乘客一个个进入车厢,她离我越来越近。我突然开始紧张,没有缘由的紧张。我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咽口水,咽到上气不接下气,口干舌燥。
可没想到,女友突然挽住我的胳膊,用她从未有过的温柔说:“马上要见到你的家人,好紧张好激动。”她的声音很小,可我知道不远处的她听得到。
那一刻,我好想上前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听见,可我迈不出脚。
我只好佯装微笑,说:“有点热,”然后,试着把胳膊抽出来。
近在咫尺的她依旧没有表情。我知道,我们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注定在往后的日子里,你是你,我是我,所有的相逢偶遇都将变成擦肩而过。我们没有理由再打扰对方的生活。
可我看着努力装作不在乎的她,涌起万般的心疼。
走进车厢,巨大的温差让人寒毛卓立,但还是庆幸这凉爽的冷气,给我炽热的内心稍稍降了温。
对照着座位号,我们随着人群向前挪步。
这时,女友指着前方的两个空位说:“在这。”我朝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旁边座位的靠背上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而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们走了过去,女友坐在中间,我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而她,用手托着脑袋,侧过脸看着窗外。
我带上耳机,按下播放键,是小安的《给郁结的诗》:
我喜欢站在未完工的两广路上喊你的名字,除你之外我对眼前的整座城市一无所知......
突然想起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谈了几年异地恋的女友,不顾家人的反对,只身来北京找我。当打开门看到一脸狼狈的她时,我紧紧地抱住她,发誓永远不会放手。
我们走在两广路上,她用手机放出了这首歌。她说,现在的我,就像这歌中所唱得一样,除了你之外,对眼前的这座城市一无所知。
那天的她穿着好看的白裙子,美极了。
可是故事的最后,我们却像歌词中说得那样,“注定了一辈子的忧伤”。最终她也成了过去,成了回忆里的人。
天色渐渐变得温暖,黄昏悄声将至。
“好暗啊。”女友压低了声音看着我。
我用余光看了看窗户,又看了一眼靠窗边带着耳机的她。在哪都不喜欢一点光线的她,在火车出站的时候,就拉下了卷帘。我告诉女友,车厢里,别再看电子书了。
女友竟然问我,要不要让她把窗帘打开。
真是荒唐极了。我有些生气,可我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她依旧一动不动,我松了一口气,庆幸她没有听见。
几分钟过后,女友突然站起来,说要去卫生间。
从女友离开的那刻起,我整个神经就处于紧绷状态,全身还有些微微的颤抖:我与她之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我的左手只要轻轻一伸,就能触碰到她搭在扶手上的右手。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保持冷静,如何假装淡定的。她就那样一直闭着眼睛,靠着窗边,好像真的把我当作陌生人。
那一瞬间,我感到空气稀薄,氧气紧缺,屏住呼吸的身体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想了很多,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不想说“好久不见”,不想问“你还好吗”,最后想用一句“你要去哪”,假装我们是重逢的老朋友。
当我才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她说:“放心吧,他肯定喜欢吃。”
她说:“知道了,吃完再回家拿。”
她说:“他一男生哪记得住这些,到时候我会把放在冰箱里的。”
其实,从朋友的口中,我早已知道她爱上了别人,可刚刚见到她微笑的时候,我又怀疑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能感觉到自己表情凝重,直到女友回到座位才勉强缓过来。
之后的半小时里,我不再说话,头脑明明放空,可脑袋却涨得生疼。接着我就听到了一声“啊”……
我转过头,发现女友把杯中的水洒在她的衣服上。顿时,自己像是犯错被揭穿了一样,整张脸涨得通红。我想帮她清理衣服上的水渍,可我不能,于是便向前后座位的乘客借纸巾。
也许,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她起身,去后车厢的卫生间。我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中。
一直以来,我把爱情默默埋在心里,无人知晓的房间只为一个人开放。可从未想到有一天,竟弄丢了门锁的钥匙。
时间一分分过去,5分钟,10分钟,她还没有回来,我开始有些着急。我知道这列火车很安全,我知道她不会有事。
但我还是担心她。毫无理由,毫无立场的担心。
我再也坐不住了。看了一眼身边已经熟睡的女友,我转身走向后车厢。
找到她的时候,她靠在摆放行李的支架旁,低着头玩手机。
我还没有想到要说什么,双腿就已经不自觉的大步流星走上前。我在她面前停下了,跟她面对面站着。
清瘦的脸庞,脸颊上几颗小雀斑依旧清晰可见。她抬头望着我,大约1秒钟便移开了目光。
几年未见,明明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座位。
我们曾经那样亲密,现在却用所谓的寒暄,试图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
我很平静地提到她的男友,她很平静地说着我的女友,我们都装作只是萍水相逢。
回忆太沉重,再五颜六色的阳光也被它撞得粉碎。
曾在分手的那一刻,大声哭喊的她不见了;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一定会让我后悔的她不见了;曾在酩酊大醉后,对着电话痛骂我,说一定会过得比我好的她不见了。
火车突然一阵晃荡,我用力抓住她的胳膊。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回忆波涛汹涌般浮现在脑海中。
火车到站了,她猛然推开我的手。耳机脱离了手机掉在地上,我听到她手机里传出:我喜欢站在未完工的两广路上喊你的名字,除你之外我对眼前的整座城市一无所知......
原来,你也想念我。
原来,离开我之后,你过得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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