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坡头镇豹村,当时有一对年轻夫妻正闹离婚。
男的叫豹二弟,是村上老户豹风雨的二儿子,已三十有二。女的叫牛三妹,是毗邻牛村牛望江的三女儿,那年二十八岁。这二人已结婚八载,膝下大女儿六岁,小女儿四岁。是年七月初的时候,牛三妹托亲访友、找到一个叫任佳的著名律师,一纸诉状把豹二弟告到华原法院要求离婚。由于豹村归属坡头法庭,这个案子便交由坡头法庭办理,承办人名叫王和一既是坡头法庭庭长,又是唯一的法官。
王法官接到案子后,一上班便叮嘱书记员刘娜准备好三四个案子的诉状副本以及相关文书,和往常一样,前往相关村组,社区逐一向当事人送达。
两个人在豹村打听询问,跑前忙后近一个半小时,才在村东一家麻将馆找到豹二弟。刘娜把他叫到偏僻角落,才将离婚诉状递到他手中。没想到他一听离婚诉状几个字,便火冒三丈。也不细看诉状便厉声问道:“这诉状是谁写的?”刘娜慢声斯理回答:“除了你媳妇还会有谁!”“她写个锤子,借她个胆她也不敢!”豹二弟凶声凶气的说,刘娜面红耳赤,正待发作,王法官拦住了她,严肃的对豹二弟说:“你说话文明一点!诉状也可能是你媳妇请律师代书的,有她的签名和手印,这个假不了。你赶快签收吧,别忘了在答辩期和举证期限内答辩和举证。我们还要到别的地方去..…”没等王法官把话说完,豹二弟又开始骂娘了:“离婚,离个锤子!她若能把这婚离了,我颠倒着在豹村走。等她离!”随手把诉状副本和其他诉讼告知书等材料朝地上一扔,便准备离去。王法官和后来听到他大声骂人的几个牌友出来再三相劝,豹二弟才没能离开,牌友们帮他捡起地上的诉状材料,劝他在送达回证上签了字。但对着王法官和书记员离开后的背影,他又挥舞着手里的材料,使劲重复着前面骂人的那些话,还加了一句:“牛三妹这婚若要判离了,我先杀她的律师,再杀判案的法官!咱就同归于尽!”王法官和刘娜只当没有听见,匆忙上了警车驶离豹村。二人心里都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王法官他俩在村里寻找豹二弟时,通过不经意的打听,已经从众人口中大概对这货有了了解。方才一打照面,知他的确“比较二”,心情便觉沉重起来。这个华原法院的劳模法官,办案能手,便将这个原本普通的离婚案子,归类到他自己要面对的疑难案件数目里。车辆返回途中,他把汽车开得像牛车一般缓慢,不由思量起这个案子的应对之策。
当想到原告牛三妹的代理律师任佳时,他顿觉神清气爽。如果这个离婚案子判离难度大,就只有调解和好,判决不准离婚,或者劝原告撤诉了。他知道任佳律师的厉害,他是华原县有名望的资深律师,不光人品好、诉讼经验丰富,而且两个人的关系也不错,这个难题必须让他去攻克。自己何必过分忧虑呢!先来个按兵不动,静候任佳律师“入瓮”。王法官想到高兴处,便打开车上的音响,听起了陕北民歌《兰花花》,跟着哼唱起来。刘娜见他刚上车那会眉头紧锁,怎么一根烟的功夫却眉开眼笑,有点不解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也没见谁打电话呀?”王法官笑着说:“小丫头,这个暂时保密。”惹得刘娜故意撅着嘴,不再理他。王法官也不介意,只见脚下稍一用劲,警车便快速向前驶去。
那日临下班时,王和一法官走进书记员办公室。他望着桌上那一大堆案卷材料,亲切地对刘娜说:“最近辛苦你了。我准备调整一下咱们的庭审顺序,把牛三妹的案子先放一边,其他的案件按次序进行。好不好?”
刘娜仰脸望了望王法官,一副毕恭敬的样子回答说:“好么,就按您的指示办。”
王法官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继续说:“如果任佳律师打电话询问咱开庭安排,你就说这段时间太忙,顾不上牛三妹的案子,让他静候开庭通知。然后嘛,要漫不经心的告诉任律师,豹二弟今天的态度,尤其是他说如果判牛三妹离婚,就先杀律师再杀法官那句话。你话得说的有技巧,不露声色,不能让任律师觉得是专门告诉他,不要让他感觉到把牛三妹的案子放下与此有关,你明白吗?”
刘娜有了今天上午的经历,这时候似乎才明白王法官在车上情绪变化的原因,也看出了王法官的用意。但她故意说:“我不太明白,要么说,要么不说。任律师何等精明,我怎么会不露声色呢?如果演砸了可别怪我!”王法官知道刘娜是在自谦,便自圆其说:“我相信你不会演砸了,你的本事大着呢!”说完又真诚地补充道:“这个案子虽小,但双方矛盾有点激化,搞不好容易出大滥子。我要充分发挥任律师的巨大作用,把这个案件办好,办圆满。”刘娜这才说:“明白了,遵命!”
牛三妹打这个离婚官司可真犯了难。
两年前她就带着孩子离开豹二弟,住在娘家了。两个小孩由年近六旬的母亲照管,她在离家十里的坡头中学学生灶上做饭打工挣钱,用微薄的薪水来维持生计。头几个月里,她虽在气头上,但白天想着要离婚,夜里又思量着能合好就勉强过下去,为了两个女儿,她已经忍气吞声几年了,打算还是继续忍下去。这么一想,反倒只盼着那个整天游手好闲,没黑没明出入赌场、麻将场的丈夫能良心发现,改邪归正,早日来娘家把她和孩子接回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等来的却是一个无赖之徒的纠缠。豹二弟后来找过他几回,不是接她娘仨回家,而是给她要钱花。要不到钱就恶语相加,不是打就是骂,还不顾羞丑在学校闹过两次,硬是让学校保安给轰出门去。
原来自牛三妹离家之后,豹二弟越赌越大,终了把家里的钱财连同他父亲的养老积蓄全都输了个光光净净。老爸豹风雨本是个民办转公办、有几十年教龄刚刚退休的教师,在乡邻眼里德高望重。但他却拿豹二弟毫无办法,更经不起他胡成乱道,便一气之下,找了棵弯弯柿子树自缢身亡。这个豹二弟在气走妻女,气死老爸之后,无人再去多管他的闲事。不种庄稼不打工,不顾妻子不管娃,成为一个地道的蛇皮二流子。
豹二弟算是伤透了牛三妹的心,她彻底绝望了。两年间她曾几次找豹二弟商量离婚的事都被他拒绝。豹二弟不尽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但脸皮却厚,脾气还横。仗着他对牛三妹心地善良,胆子又小的了解,竟然扬言如果再提离婚的事,他要杀人放火,让牛三妹娘家人全遭殃。牛三妹担心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真的走极端,所以一忍再忍。但这样终归不是办法,眼看大女儿秋季就要上小学,小女儿多病,而她也因长时间忧愁熬煎患上了抑郁症,日子实在难以为继。亲戚朋友们见状都劝她与豹二弟一刀两断,她才痛下决心离婚。想到牛三妹的软弱和豹二弟的无赖样子,大姐让大姐夫通过亲戚关系,找到市司法局的高局长,让高局长给推荐一个好律师代理打这个官司,一定要达到离婚的目的。也正是高局长亲自打了电话,任佳律师才接手了牛三妹这个寻常又不寻常的离婚案子。
这会儿,牛三妹第四次来到任佳律师办公室。见任律师开口便问:“任律师,我的案子要等到啥时候去呀?你咋拿的这么稳呢!”说罢便一脸阴沉的望着任律师。
前几次见任律师,牛三妹除了介绍她上面提到的婚姻状况和她的离婚诉求,还详细介绍了她和他怎样缔结婚姻的前后经过。任律师因为高局长的大概介绍,十分同情牛三妹的遭遇。知她善良又胆小,便耐着性子,不发问也不插话,只是不停变换坐姿,认真听她的倾诉。直到她道尽心酸,归结为最后一句,哀求任律师一定要帮她打赢这场官司,她死也不会跟豹二弟过了时,任律师才宽慰她说:“离婚官司不存在输赢一说。看来你们夫妻感情确已破裂,我会尽心竭力帮你离婚,并按你的意愿争取两个孩子的抚养权的,你放心吧!”听任律师的话,看到任律师自信的面容,牛三妹当时真想跪在他面前。后来豹二弟收到离婚诉状,又到学校去闹腾,还威胁她说要杀律师、杀法官,吓得她立马跑来见任律师。但见到任律师,她只说豹二弟收到诉状并去学校闹事威胁她的一段,却没提他扬言要杀律师杀法官的事。她怕任律师知难而退,自己便失去了救星。任律师听完之后说:“你说的情况我知道了,豹二弟这样做是妨害民事诉讼的行为,我会请求法庭予以处理的。”牛三妹这才放心回去等待开庭之日。但这一等近两个月,案子悄无声息,让她有点着急,心里逐渐对任律师有所不满。
任律师见状,并不生气。他微笑着说:“你有所不知,我已同法庭和王法官联系过两次了,第一次是豹二弟到学校闹事之后,我请求法庭对他进行了训诫。第二次我督促王法官尽快确定开庭时间,他答应了。但最近法庭特别忙,估计下周才可能开庭。我和你一样着急,但开庭时间由人家法院决定,由不了你我呀!”说得牛三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任律师借机又叮嘱了她开庭应该注意的事项,临走还不忘提醒一句:“庭上还要和我有所配合,必要时见机行事。”尽管看到了牛三妹隐约对自己的不满,但任律师还是话到嘴边,留住了刘娜那日和自己在电话里的对话、以及他和王法官关于此案是否应该判决离婚的唇枪舌战,还有正在进行的“斗智斗勇”⋯⋯
当任佳律师发现,所里其他律师在坡头法庭比牛三妹案子立的晚的案子一个一个陆续开过庭时,他确信王和一法官是有意而为。是在观察牛三妹的态度是否会有所变化,或者是在等待自己的代理方案是否会发生变化。虽然在电话里有过两次磋商,王法官也答应尽快安排开庭,但他只说不割,一直不发开庭通知。就基层法院的法官而言,王和一审判经验丰富,不仅足智多谋,而且铁面无私。任佳律师由衷的佩服他,也喜欢同他公事公办的打交道。从来不企图利用私人关系影响案件的审理。但牛三妹的案子还是让他有点着急上火。诉讼告知书通知此案釆用简易程序独任审理,审限只有三个月,眼看两个月都过去了,开庭时间还尚未确定,这如何是好,他又一次拨通了王法官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王法官听见任律师的问候,抢先说:“得是又催牛三妹的案子?还有二十几天时间里,不要着急。不行了,你撤诉吧,劝他们好好过日子去!”明知王法官是半开玩笑,半试探,任律师还是认真地说:“我把方子都用尽了,也把牛三妹劝不回去。她是铁了心要离婚呢。我把他们的情况都告诉你了,夫妻感情的确彻底破裂了,拢不到一块去了!她三天两头找我问咋还不开庭呢?我骗她说你已经定了下周开庭,你赶紧给个准信,我得提前告诉她给单位请假。”任律师的话里柔中带刚,似乎不答应就不行。
王法官只得把话挑明了说:“下周开庭不是不可以,但你一定要考虑一下可能出现的风险,千万不能出差错。这个豹二弟没有聘请律师,他要是在开庭时出洋相咋办,我现在还没有个预案哩。”
“看把你吓的,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庭终归还要开嘛。不行了你给院里请示,开庭那天来两个法警守卫行不?凭我个人对豹二弟的了解,还不至于那么可怕。咱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总行了吧。”任律师不等王法官回话,又接着说:“牛三妹的情况我此前给你介绍过了,你看她的状况那么可怜,显然是弱势群体。不光需要秉公裁判的法律保护,还需要咱法律人在办案过程中的和蔼态度和办事效率呀,尊敬的王庭长!”
王法官闻言大笑:“尊敬的任大律师,老哥哥,看来你不光着急,好像还胸有成竹。那是这吧,你如果方便,咱就定下周一开庭。这个案子是普通的民事案件,我肯定要不来法警,咱还是做好自我防范。尽量不出意外,把庭顺利开了。行了吧?”任律师对王法官的回答十分满意,随口应承道:“行,那就定下周一开庭吧。我把其他的事情往后推。”然后搁下电话,长舒了一口气。又拨通牛三妹的电话,告诉了开庭时间,让她做好相应准备。
真有点千呼万唤的味道,牛三妹诉豹二弟离婚一案周一终于在坡头法庭不公开审理。
通知上午九点开庭,但九点钟的时候,法庭只有原告牛三妹和代理律师任佳坐在原告席上,被告席上没有人。书记员刘娜早已把开庭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只等豹二弟的到来。他会不会拒绝出庭呢?王法官有点吃不准。如果他缺席,这个庭便不适合简易程序,还需要另行组成合议庭,适用普通程序审理,那这个庭就开不成了。他示意刘娜打电话催一下豹二弟,刘娜说电话打过了,豹二弟关机。还说上周四通知他开庭时,他答应会来的。王法官说那就再等等他。
由于隐私案件不公开审理,不允许旁听。庄严的法庭里只有四个人在静静的等待豹二弟的到来。没有人说话,大约各人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这个豹二弟是不是耍什么花招呢?王法官和任律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直到九点四十,豹二弟才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法庭。他首先扫视了一下原告席上的牛三妹和律师,故意目露凶光,然后用不屑的神情望着审判席上的王法官。王法官大声责问:“通知你九点开庭,你咋现在才到?让这么多人等你!”
“我早上起的迟了,走了十里路,吃了一碗咸汤面才来的。咋啦?”豹二弟两眼一瞪说。
“咋啦,对你进行口头批评!当事人要遵守法庭纪律,你听明白了没有?”豹二弟没有搭理王法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坐在那。
刘娜宣布完法庭纪律,王法官宣布该案开庭。先进入庭审调查阶段。
任佳律师代牛三妹宣读了民事诉状。提出了请求离婚、两个女儿由自己抚养、依法分割夫妻共同财产的请求以及事实和理由。王法官让豺二弟答辩,豹二弟说答辩不了,反正这婚是坚决不离。王法官让原被告开始举证质证。任律师按照此前向法庭提交的证据目录以及证据说明逐一进行了举证。其中包括知情的邻居、村调委会、坡头中学出具的证言证明等,用来证实豹二弟几年来不尽丈夫和父亲之责,赌博成瘾,实施家庭暴力,双方之间的夫妻感情确已破裂的事实。同时也说明两个孩子由原告抚养更有利于其健康成长。由于豹二弟因赌博已变卖了大部分夫妻共同财产,仅剩的一点财物和未来责任田的使用权和收益权应判归原告享有。最后归结为,原告的各项诉讼请求既有事实根据,又符合《婚姻法》的相关规定,应该得到人民法院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