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黄娜(高校教师 优秀历史领域创作者)
一提到中国女性地位,总有人会骄傲地拿女人结婚不改夫姓举例。
其实,在漫长的封建时代,中国女人,尤其是中上层家庭,做妻子的虽然不必舍掉自己娘家的姓氏,但某些情况下,还得进行一个“妻冠夫姓”的操作——将夫姓放在自己父姓之前,来表示已婚的身份。
这方面,一直传承到了民国时代,在如今的港澳台地区,仍旧能够偶尔瞧见。
显示所有大图
现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特区国安委主席林郑月娥,婚前叫郑月娥
历史上看,中国女性的姓名称呼,几千年来,一直在不断地演变。
先秦的时候,典籍里面记载的女人多数都是有名有姓的,跟男子区别不明显,尚未形成“妻冠夫姓”的传统。
秦汉时期,儒家的各方面规矩还没有成熟,女人的地位依旧相对较高。最典型的,像史书中记载的汉代皇后或者普通嫔妃,一般都有个寓意不错的名字。比如著名的猛人吕后——吕雉、女奴出身的卫子夫,监狱看守的闺女许平君(汉宣帝皇后)、高学识的班婕妤,出塞的王昭君(王蔷)、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东汉贤后阴丽华等等。
可是,到唐朝及其以后的朝代,尤其是明清两朝,我们看到,无论社会地位高低贵贱,女子出嫁后,都是以xx氏为官方称呼(xx为其娘家的姓氏),或者采用“夫姓+父姓+氏”的形式,即便有名字的话,也总在被刻意忽略掉。当她去世下葬的时候,在石碑上也仅仅会留下个平淡的“xx氏”。
甚至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她流传于后世的“武曌”这个名字,是她当了大佬以后,自己给自己起的,而武媚娘一说,则来自于野史中记载的入宫赐予的名号。正史里对她姓名的记载,只有“并州武氏”这么简单的几个字。
还有距今年代不算远,留下了大量史料的慈禧太后,正史中也只写了她叫“叶赫那拉氏”,慈禧入宫前叫什么,根本无处可考。所谓的“兰儿”一名,那都是野史小说和电视剧里们的发挥罢了。
慈禧的官方照片里面,也没有出现过真实的名字
大致上看,唐朝及其以后,“礼教”方面的规矩愈发繁杂起来,对于女人而言,即便是那些有身份、有文化的小姐们,名字大多也仅仅用作婚前的“闺名”罢了。
尤其是对已婚妇女而言,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一样,属于个人“隐私”,只有至亲和熟人才能知晓。直接称呼已婚女人的名字,会被视为对她的巨大冒犯。
所以我们看到,像《红楼梦》里面的薛宝钗、林黛玉,可以肯定,不管嫁给谁,在夫家,都得以薛夫人、林夫人示人。类似的还有贾政的太太,一直被叫做“王夫人”,通篇没人提及过她出嫁前当王家小姐时候的“芳名”,而王夫人在公开场合的正式称呼,则叫做“贾王氏”。
更彻底的还有贾母的称呼,虽然她出身于金陵的高门大户老史家,但人们都尊称她为“贾老太君”,连“史”这个父姓都给省了,至于她当史家小姐的时候叫什么,很可能只有她死去的丈夫和父母同胞兄弟姐妹才知道。
更可悲的是一些女性家奴,她们嫁给男家奴后,不光是自己名字,连姓都没了,比如《红楼梦》中的“林之孝家的”、“赖大家的”等等。
但是,老中国的这套传统,并没有官方的强制性,完全属于一种长期流传的民间习惯。
况且,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一些著名的女性,仍旧能够非常响亮地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比如,拥有著作权的唐代女诗人薛涛、鱼玄机,宋代的李清照、朱淑贞等等;
还有一些“特殊职业群体”,她们名字本身就属于“吸粉”的“品牌”,必须得高调亮出才行的,典型的就是明末秦淮八艳,美女们的名字都被精心打造过,颇有一番情趣——柳如是、陈圆圆、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
总的来看,古代的中国已婚女性地位还是相当低的,在很长的时间里,大部分女人根本没有名字,或者是不便于公开说出“闺名”。她们留下的,都是一个个毫无寓意和个性、冰冷的“xx氏”。
这种情形下,如果直接“妻从夫姓”的话,很容易就闹出了乱子。
比如《红楼梦》中的老贾家,所有嫁到贾家的女人们,如果都舍去父姓,而出于礼教的制约,自己的“闺名”还不能随便示人,她们就只能统一叫做“贾太太”了,那肯定会令人无比迷惑,傻傻的分不清。
因此,已婚女性还得保留娘家的姓氏,用以区分。
这么看,古代中国女人出嫁后不改姓,至多是在夫姓前面加上个父姓的习惯,确实也离不开实用功能方面的考量。
再往后,新中国的全面社会改革中,带有明显的“人身依附”性质的“妻冠夫姓”传统,被当成封建残余消灭的相当彻底——越是不平等越是要下猛药。
现代中国人,一家两口子都有名有姓,各姓各的,又过回了先秦时代老祖宗们的习惯。
-不过,进步的是,两口子的子女随父姓或者母姓都不受限制,只要双方商量好即可。
最后咱们再简单说说外国人的习惯。
整个西方国家,清教思想最为浓郁的美国民间也最“守旧”,尤为热衷于实践“妻从夫姓”的古老民俗——从统计数据上看,接近90%的美国妇女,会在婚后改用夫姓,95%的家庭,子女都随了父姓。
比如,希拉里与比尔·克林顿结婚后并没有使用夫姓,一直显得格格不入,到了1983年,为帮助丈夫连任阿肯色州州长州,出于拉拢选民以及迎合美国主流社会价值观的需要,才在原来的父姓“罗德姆”的后面加上了“克林顿”这个夫姓。
克林顿夫妇结婚照。各角度看,希拉里对克林顿总有一种“大姐教小弟做事情”的感觉,即便她比克林顿还小一岁
还有高调的前“美国第一女儿”伊万卡,即便婚后主动皈依了犹太教,却仍坚持“特朗普”这个耀眼的姓氏,但三个子女还是老老实实的姓了库什纳。
另外,也不乏有一些女性为了个人事业发展,以更好地融入某些圈子、获得社会和业界的认可,还总会非常主动的去用夫姓。
像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居里夫人,她原本叫做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这是一个典型的波兰名字。玛丽嫁给了自己的实验室主任皮埃尔·居里,改了法国夫姓,开始被称为居里夫人。居里这个法国姓氏,让她在科研圈子里更容易被接受。
而“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婚前叫做玛格丽特·罗伯茨,家里是开杂货铺的。
大家都知道,英国人,尤其是上流社会,总有一套明里暗里的鄙视链。这导致,初涉政坛的玛格丽特·罗伯茨因为出身的问题,经常遭遇歧视。
当她嫁给了门第较高的丹尼斯·撒切尔,成了撒切尔夫人后,仕途一下子顺利了不少。
新婚的撒切尔夫人挽着丈夫的手臂
再有阿根廷的贝隆夫人,私生女出身,嫁给胡安·贝隆之前,姓什么都不太清楚。但是,最后让她名垂青史的,还是“贝隆”这个夫姓。
贝隆夫妇
当然,外国女性也并非全是婚后直接抛弃父姓,改用夫姓,也有很多国家会在父姓前面冠夫姓,比如西班牙和葡萄牙,以及大量拉美国家。这些拉丁文化地区,人们一般会同时取父母双方的姓氏,但是老爸的是主姓,老妈的是副姓。
在欧洲多数地区,女人婚后不改姓,或者丈夫改成妻子姓氏的,都算正常,全凭个人喜好。
比如,北欧家庭中,就不乏丈夫“改用”妻子的姓氏,子女也随母姓的情况。
瑞典的乒乓球体育明星马蒂亚斯·法尔克,的姓氏法尔克(Falck),就是改用的妻子的姓氏,他婚前姓卡尔松
如今,关于改不改姓,子女随谁的姓这方面,大部分欧洲人,尤其是西欧和北欧这些发达国家,一般看得都很淡。
比如,即将退休的安格拉·默克尔,她名字中“默克尔”这一姓氏,本源于她的前夫乌尔里希·默克尔。
然而,安格拉离婚又再婚嫁给自己的博士生导师物理学家约阿希姆·绍尔后,并没有改姓绍尔,还继续叫默克尔,即便她和第一任丈夫离婚分财产时,两人曾经寸步不让,为了一个冰箱差点上了法庭。
很可能,她就是嫌麻烦,如果改姓的话,所有的证件都得重新再折腾一遍;另外,前夫默克尔(Merkel)这个姓氏,还带着点地方贵族的味道,是个非常适合从政的、“体面”的姓氏。
默克尔夫妇原本都跟“Merkel”这个姓氏没有关系
值得注意的是,全球女人婚后不改姓的,也并非中国一家,同属儒家文化圈的韩国、朝鲜、越南,如今都没有女人婚后改夫姓的传统,比如韩国第一夫人,文在寅的妻子,就叫金正淑。
文在寅和金正淑
例外的是日本。
明治维新之前,大部分日本平民,都是没有姓氏的。直到1870年代,日本明治维新期间,高层们认真开眼看世界后,他们才发现,人家先进的“西洋世界”的国民,无论高低贵贱各个都是有名有姓的。于是匆忙之间,颁布了一个《苗字必称令》——“凡国民,必须起姓”,并效仿西方,规定了女人出嫁后从夫姓的操作。
就这样,时间紧,文化又很有限的日本人,造出了各色令人目瞪口呆的姓氏....
至今,虽然日本官方对已婚女子的姓氏早就没有了特殊要求,但大部分女性还是会选择遵循这个“老传统”,守旧方面,跟美国人有得一拼。
比如下图这位猪口邦子女士,她是日本外务省的一名高官,耶鲁大学政治学博士。她老公叫猪口孝,知名国际政治学者,现为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教授。
说了这么多,大家也应该看出来了,女人结婚后姓什么,在中国也曾经历过一段反反复复的演变过程;而在当今的国外,大部分文化中,改不改夫姓都主要看个人喜好和社会习俗,并非就意味着女人“受到了压迫”、地位低下。
比如,韩国女性婚后就不用改父姓,但她们的社会地位,就一定世界领先吗?
而且,如果从某些角度细品品,冠或不冠夫姓,貌似都难以充分体现绝对的“性别平等”——大多数情形下,娘家的姓氏都来自于她爸的家族,即便她随了老妈的姓,那也是源于她姥爷的姓氏,捋一圈后,你又会发现,这不还都是“男权主义”的姓氏规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