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你不要我了吗?”巴佛罗尔倔强的眸子湿润了。
由于视线被几头身材硕大的公牛遮挡,巴佛罗尔的妈妈在不远处若隐若现。她从河水里泡澡刚上来,身上的水渍还没有干,正悠闲地晒着太阳,头甚至都没朝向她的孩子。
在这盛夏的季节,即便是夕阳,威力也足以让整片大地笼罩在一团扭曲的热浪中。地上的草被这毒辣的阳光炙烤,早已失去生命,剩下惨黄干瘪的茎部直立着。只有贴近地面的矮草还泛着灰绿的生机。
可能是妈妈故意躲着他,或是总被这些公牛有意无意贴身阻隔,对她的印象已然模糊。
这些向日里很友善的公牛对他已越来越不耐烦。它们甚至用那巨大而坚硬的牛角不怀好意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去年和妈妈跟随整个牛群一起迁徙,经历过许多惊险时刻,因此他懂得眼前这来回晃动的牛角意味着什么。
二
巴佛罗尔若即若离地伴在整个牛群旁。突然,不远处那群斑马发疯似的朝他跑来。刚到他近前又纷纷敏捷地转弯,集体朝另一个方向轰隆隆得奔去。
一阵尘土草屑飞扬,还有弥漫着一阵恶臭。
“令人呕吐的斑马。”满身尘土的巴佛罗尔呆呆地杵着。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那种嘶哑着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空气摩擦的不是声带,而是咽喉!
他寻声望去,就在身后两步远,有一只身形和它一般大的小斑马躺在地上,脖子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无神的眼中没有反抗也没有绝望,不带一丝情感,像毫无生气的死神,死死盯着巴佛罗尔。嘴巴无力地张开,呼吸渐次微弱,那是因为它的喉咙正被猎豹锋利的牙齿钳住。血水一会随着呼气从伤口处喷出来,溅到豹子的脸上;一下又被吸回去,露出一个深不见底血洞。
“它一定非常痛苦。”
巴佛罗尔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是一阵快意。
三
刚才还魂不守舍狂奔的斑马就停在不远处,像往常一样低头安静地寻视着地面上的美食,丝毫没有因小斑马的事而发生什么变化,甚至可能连刚才奔跑的原因都不记得。它们更关心自己的消化系统——在这食物匮乏的艰难时期,唯有不断咀嚼能带给他们满足感。
它们诅咒耗费消化成果的奔跑。如果可能,它们希望这只正在断气的小斑马早点被抓住。在这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反抗有用吗?
成年斑马知道猎豹拿他们没有办法,不过它们还是出于本能地跟随集体到处跑。奔跑显然能带来安全感,这样能落下比它们跑得慢的、身体弱小的同类成为别人的猎物。
不知道这匹小斑马的妈妈在哪里,或许逃得太快,离得太远,反正它不是称职的妈妈。
四
它肯定是一只温顺的猎豹。
巴佛罗尔心中莫名生出的一股亲近感,反让他怅然若失。
没多大工夫,被猎豹压在身下的那只幼年斑马终于失去心跳,同时豹子那颗因为追逐猎物而疯狂跃动的心脏也恢复平稳。它毫无表情地站起来,叼着猎物转身离开,根本没理会不远处的巴佛罗尔。
巴佛罗尔本能地跟上去。
落日的余晖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上。
食草动物们那巨大的胃仿佛填不满似的,鼓噪着这些没有思想的动物不停地进食——趁还看得清地面。
五
周围越来越暗,遮掩着这个极度破落的家。
在一棵草原上再常见不过又叫不出名的枯矮的老树下,从一簇稀疏的灌木中露出一颗斑斑点点的小脑袋。它远远地闻到妈妈的味道,却又忐忑地半步不敢踏出这安全的灌木丛。等母豹来到跟前,它才敢呜呜地迎向自己的妈妈。
母豹根本没有理会饥肠辘辘的幼豹,片刻不停来到老树下,倏地纵身跃上那棵老树,将猎物安置好。然后它屏住气息,竖着耳朵,警觉地巡视四周,目光却又再次忽略站在旁边的巴佛罗尔。当它确定周围安全后便跳下树杈,一口叼起正在呜呜叫的幼崽又跃回树上。
相依为命的母子俩就在这简陋无比的家里享用起美食。
夜幕彻底降临。
六
城市里万家灯火。
“本台最新快讯,关于今天傍晚发生于本市幸福路小学校门口的凶杀案,警方的初步调查结果已经公布。行凶者是一位学生家长,她刚被专家诊断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由于目击儿子在放学时被同班的一位同学欺凌,她疾病当即发作,失手将这位学生杀死。目前校方和受害者家属正在与警方密切配合,积极处理善后工作……”
值班民警老李看完新闻,又瞥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男孩,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老家的亲戚联络上了没?”
“只知道那村里的人跟他们家不熟,据说孩他爹在孩子还没生下来时就害病走了。婆家人对她又打又骂,娘们儿就带着娃外出打工讨生活。当地局里的正赶往那个村进行调查,看有没有亲戚愿意收养这个娃。看他们家这情况,估计那个欺负人的娃是白死了,根本赔不起。”
“那她娘家人呢?”老李沉吟片刻又问道。
“结婚时登记的身份信息全是假的,根本无从查起。”
“他妈的,是拐来的?”
桌对面没有吭声。
老李愤懑地点上一根烟,猛吸两口。
他又转过头去,目光随即停留在一处——那是一个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异常破旧的书包。
正好以他这个角度可以从破口处看到一本书。他费力地挤了挤眼,逐字默念——《非洲草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