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古惑仔

      少年的二哥是以一个乡村古惑仔的形象,以起身侧踹的姿势冲进我的文字里的。而现在的二哥正躺在北京304医院的一张病床上,面容清瘦、神情萧索, 目光里既有“人老沧海,心在天山”的不服气,又有“何意百炼刚,化作绕指柔”的柔软。

      写二哥的故事,散文体不大合适,最好是用小说的形式。那样不仅可以让文字有精彩的画面感,而且写起来也会觉得恣意汪洋、畅快淋漓。不过好像自己还驾驭不了小说的写作。也不敢尝试着玩一下。还是表现的老实一点真诚一点的好。 以前在电视上看到一些音乐人说,来吧,让我们一起玩音乐!嗨起来!起初听到他们这么说,会觉得好高级、好有态度、好有范儿啊!可是渐渐的,再听到“玩儿”,就觉得是在装X。

      装X的都是有资本的。没有资本,就像上面说的那样老实一点、真诚一点。所以我准备老老实实地把二哥的故事节选出来。为了不让文章看起头重脚轻根底浅,我先把二哥如何创业,创业后如何没到晚年就开始过平淡生活的经过简单介绍一下。

      二哥第一次创业成功是得益于一位临县民政局局长的贵手相助。局长愿意帮助二哥是他看中了二哥的仁义孝顺。二哥的仁义孝顺体现在二大爷生病住院期间对二大爷悉心的照料和呵护。

      第一次创业成功后,二哥又开始了第二次创业。第二次貌似没有第一次那么成功。好在二哥比较容易满足。没到六十呢,就过起了退休的生活。人啊,不能闲着,这不,二哥闲出毛病了吧!先是血压高,接着痛风。中药西药大把大把地吃,结果就吃出了肝部什么管堵塞。只好去304溶栓。二哥这次住院、转院结结实实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二哥的行为总是无意间就把人惊着了。

      二哥三十一二岁那年,两个儿子都五六岁了,一次二哥卖完了菜,骑着后座两边,一边挂着一个大筐的自行车回家。三工地那块儿有个很长的上坡,二哥下了车,推着自行车往上走。一个从坡上推着车下来的大爷不小心碰了一个人年轻人一下。那个年轻人回手就给了那个大爷一耳光,上去一脚连车带人把老人踹倒了。路过的人,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没一个人敢吱声。

      年轻人看见倒在地上的老人,好像还不解气,抬起脚又要踹向那个老人。还没等脚踢在老人身上,他的后脖领子就被人一把抓住,随着一记重重的拳头砸在他的脸上,那个人的脸像慢镜头似的向上扬起,嘴里“噗”的一声又是牙又是血地喷了出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又被人拎着举起来,摔向旁边的一棵树。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个年青人,躺在地上不动了。旁边的人看了,对二哥说,小伙子,快跑吧,这个人不好惹啊!二哥扶起了那个大爷,让大爷快走,自己也跨上自行车走了。事后,我们一个村的人回去说,没想到啊!那个李晨打起架来胆子那么大,身手那么利索!一看就是练过啊!

      让我们把镜头慢慢往回拉。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炕上,静静地望着房梁,好像上面吊着黄澄澄的玉米面大饼子。闹饥荒的年头,大部分人家都会有一两个这样饿得前腔贴后背的孩子。只不过二哥的行为和其他孩子不同,饿了,就回家躺着。实在饿极了,二哥就会爬起来,在锅底坑里埋上一个萝卜,等萝卜烧得半生不熟时,扒出来,啃掉。偶尔,二哥也会走进隔壁王三本爷爷得家里,三奶奶,就会拿出一个大饼子递给二哥,说,吃吧,二柱儿,慢点儿,别呛着。

      二哥不仅偶尔在王三奶奶那里填饱了肚子,也从王三奶奶那里得到了来自长辈对孩子的呵护和关注。二哥的地位有点尴尬,上面有被百般宠爱的大哥,有既懂事儿,又勤快的大姐,身下是出生不久的二姐。也许因为这样被忽略的时间有点长,一天天长大的二哥从亲切的“二柱儿”变成了浑身长满刺儿的“二驴子”。

      二哥从“二柱儿”到“二驴子”的变形记始于四岁半不到五岁那年的仲夏。

      白亮的日头刚刚沉下西山,大地还蒸腾着暑气。一队白鹅扭着并不肥硕的屁股在马路上招摇,一只牛犊像是听到了谁的呼唤,不管不顾地冲乱了白鹅的队形往家奔。牛犊的身后陆陆续续出现了人的身影和说话声。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身上不着一缕,走近了一看,是个男孩儿。光腚小男孩儿,咋撒着两只胳膊,半低着头,眼睛很别扭地看着前面的路,又骨碌骨碌转一圈,看看四周。再近些,才会发现,他原来半低着头,是为了用下巴夹住一个不知从哪弄来的香瓜。人们围上来,七嘴八舌,一通笑。朴有那个瘸了一条腿的爹,一边用力拍着那条好腿,一边笑得能让人看见了嗓子眼。二哥,眼珠又骨碌转了一圈,嘟嘟囔囔骂了一句,用现在的话翻译过来就是:笑个屁,一群傻逼!

      这个光腚的小男孩儿,用一种很特别的方式向他的父老乡亲演绎了“掩耳盗铃”的另一版本。当这个光腚的男孩儿,不再光腚的时候,他已经成了村里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打遍全村无敌手的小霸王了。十一二岁的二哥像大哥十岁那年一样,在我们那个地方名声鹊起,只不过是,臭名远扬。

      一天,一大群半大小子围着二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跳得最欢,边跳边使劲儿怂恿着二哥:二叔、二叔,放一枪,放一枪。这个七八岁的男孩是父亲姑表兄弟的孙子,小名叫“狐锁”。他说的放一枪的枪,是二哥刚鼓捣出的一只火药枪。火药枪用铁线,几节自行车链子,一根铅笔粗细长短的铁管和皮筋制作而成,火药是从火柴头上刮下来的那些东西。

      十一岁的二哥,眯缝了一下右眼,又把“火药”往铁管里弄紧实了一些,一边举起火药枪,伸出胳膊,歪着头,闭上左眼,一边问狐锁,你不怕?狐锁勇敢地摇摇头说,不怕。

      二哥说,好!推着狐锁向后退,嘴里数着,一步,两步,三步,一直数到10步,让狐锁站定,二哥退着跑回去,举起枪,“砰”的一声,狐锁“哇”地哭起来,二哥收回枪,在枪口有模有样地吹了一下。血,顺着狐锁的脸淌下来。三十五年后,二哥和狐锁,现在的王斌,身价上千万的猪场场长一起吃饭,喝点酒就上脸的二哥,看了一眼王斌脑门上的一个坑,红着脸说,要是没有我当年的那一枪,也装不下你现在的几千万。王斌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似的,摸了一下脑门儿,举起酒杯,说,来,二叔,再敬你一杯!

        一天中午,二哥骑着一头牛,头上歪歪扭扭扣着一顶草帽,肩上扛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一副自以为雄赳赳、气昂昂的英雄模样。瘸腿朴大爷,挑着水桶走过来,迎着太阳,用手遮挡着眼睛,使劲儿看了看骑在牛背上的那个人。当朴大爷看清那个人是二哥的时候,把扁担用力往地上一扔,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口水,指着二哥,跺着脚,大骂:老李二驴子,你个王八犊子,你个蹲笆篱子的货,你他妈要能出息人,你就是我爹!那个蹲笆篱子的货,把棍子在双肩一横,两手搭在棍子上,抻着脖子说,来,朴瘸子,叫句爹给爷听听!

      二哥终于从一个饿了就会一声不响找个地方躺着的乖孩子成功蜕变为一个人人喊打,人人不敢靠前的混账小子。而且,经过一次次实战,奠定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霸主地位。

      初冬,父亲领着所在生产队的青壮年劳力在石灰窑出义务工。这些人里包括18岁的二哥和老牛家虎背熊腰的三个儿子。牛三不知因为什么事儿,对父亲的分配不是很满意,对着父亲的背影骂骂咧咧。父亲没有搭理牛三,可牛三不知搭错了哪根弦,把自己当成虎逼青年了。

      二哥从两米多高的架子上,飞身踹向指着父亲骂的牛三的后背,牛三一个狗抢屎扑在了地上,二哥顺势用胳膊肘狠狠砸向牛三的后脖梗。牛大牛二从不同地方冲过来,牛二抬起脚朝着二哥的头部踹过来,二哥身体往后一仰,躲过牛二踹过来的脚,一把薅住牛二的脚踝,往怀里一拉,牛二的韧性不好,双手也使不上劲,二哥站起身子,头部照着牛二的鼻梁用力一磕,双手搂住牛二的头,抬起膝盖,朝着牛二鼻梁又是一下。只是两个回合,牛二就一脸血地倒在了牛三的身上。

      牛大举着扁担抡圆了扫向二哥的后脑勺,二哥低头躲过了致命的一击,跳起来,用肩膀撞向牛大的下巴,牛大噔噔后退了好几步,再次抡圆了扁担,扁担还没落到二哥的身上,牛大就被二哥飞起的双脚踹翻在地。二哥抬起脚朝着牛大的头踢过去,好像那不是一个人的头,而是足球场上的一个球。还没等二哥踢出第二脚,人们上来拽住了二哥,父亲也跑过来,上去就给二哥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二哥看了一眼父亲,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丝,扭头把嘴里的血吐掉,用一种比这初冬还冷的语气,对牛氏三兄弟说,再看你们骂我爹,骂一次,打你们一次!从那以后,牛家那哥仨看见二哥只有远远躲着翻白眼的勇气。

      二哥的身手就是这样一次次练出来的。起初小孩子打架,分不出理表,可是渐渐的,一个人心中若没有一个最基本的底线,蹲笆篱子真的不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幸运的是,二哥守住了那条底线。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大哥当年遭遇了挫折的时候,选择了消极避世,而二哥用自己童年的顽劣和青年的拳头证明了自己的存在。高晓松曾说,孩子都是带着剧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如果是,我们一切的选择和努力,还有意义吗?人生不尽相同,二哥年轻时的那些故事像传奇一样对我充满了吸引和诱惑。

        传奇还在,二哥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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