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洞:
窗外的梅花开了,是白色的,和我们以前庭院里的红梅不一样。倚新7岁了,他记不得过去的光景,对这白梅的开放是欣喜极了的。
父母身体尚好,你不必挂念,虽然家道远不及当年,但乱世之中,正如你所说:
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
我对这日子没什么盼望,唯愿依新、仲新兄弟二人能平安长大。
对了,你还没见过仲新吧?他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名字是父亲取的,你可还没满意?小小年纪已显出极高的聪颖,鬼头鬼脑的样子很讨人喜欢,父亲说他很像你小时候的样子。前些日子我在教他念“爹爹”。
只可惜你听不到。
昨日我路过市井,见又多了好些乞儿,心下不忍,欲施钱财给他们,却发现口袋中几两薄银,能尽之力实在绵薄,不知这些乞儿的父母身在何方,想必已不在人世了吧。
只怕他们的魂灵见自身骨肉流落至这般田地,在天上泉下也会泪流不止。
你昔日奔波于各地,是否常常见到这般光景,是否每每心中痛楚,欲以己血肉之体,对抗这惶惶天道,只为这些也曾如我们的依新一样没有烦忧的孩童,有朝一日不再流离失所?
意洞啊意洞,你总怕我不理解你心中所忧所想,面对我和依新三缄其口,在家的日子你强颜欢笑,宁可出门买醉也不吐露分毫,我只道你有了心事瞒着我,难免生了怨气。
唉,若是早知你内心这般煎熬难忍,能为你分担一二,也是好的。
家中小妹要出阁了,夫家家境尚可,家中男孩我也是见过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像极了你当年。
这两年不知怎得,总忆起我们刚刚成婚的时候,我伴你读诗书,你陪我采花荡秋千,晓不得外间世事变化,亦晓不得前方等着我们的,是怎样的光景。
那时候,每次我回爹爹姆妈家,你总要接送我的,怕我迷了路,我笑说不过两里地的光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说我在你眼里,就是长不大的,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意洞,若是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啊。
你出门了我便一天天盼着你回来的日子,你的信没寄到,见着你的时候我便要泪水涟涟地说,下次你去哪儿我也要去哪儿,我受不了见不到你的日子。
可今日我哭不出了,因为所有的泪,都在两年前哭干流尽了。
我亦不太去爹爹姆妈家了,尽管他们常叮嘱我去看看,去玩玩。
我不敢去,我怕迷了路,没有人会来接我了。
一日里,我待在床上的时辰越来越多了,依新常来床前要拉我起来陪他玩去,我强不过他,可往往站不了多久头便晕得厉害,于是我又陷入那昏沉的睡眠中,等着你来我梦里看我,你承诺过的,不是吗?
可是现在,你来看我也看得少了,是不是黄泉路上太孤独,这一次,你要真的离我而去了?
意洞,你答应过我的,你让我比你先死,因为你怕我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苦,可你违背了你的诺言。
我也曾答应爹爹姆妈,好好抚养依新和仲新长大成人的,可我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至少他们还有爷爷奶奶、伯父伯母照料着,可你在那么阴冷黑暗的地下,只有一个人。
意洞,这一次,我可不可以,也违背我的诺言?
你会原谅我吗?
我忽然听到仲新的哭声了,不知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我近日身体不好,他跟着伯母住,我想他将来,会如你所愿,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但我只愿,他和依新,能遇到自己心爱的人,完整地,平淡地,走过一生。
你的妻子
意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