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丽婉和现在的男朋友虽在同一所高中念过书，但他们是高中毕业才认识。从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起，就注定要经过到现在为止将近四年的异地恋。这其中的艰辛容丽婉自是熟悉得感觉习惯。
只是她总是对自己的感情产生怀疑：自己从未停止过的委屈与幽怨，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爱对方？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独自坐在一家生着炉火的咖啡馆里，搅拌着瓷杯里的卡布奇诺，出神地看着窗外挂满闪亮装饰品的圣诞树。室内人很少，大街上却洋溢着十足的节日气息，青年男女结对而行，雪花洒落在他们的谈笑声中。容丽婉想起远在异地的男朋友，想起初见他时那张书卷气的脸上高傲冷漠的神情，想起他那种不可一世对人爱答不理的倨傲，直到现在对她百依百顺柔声细语喋喋不休的幼稚模样，她的唇角不由得泛起轻轻浅浅的笑意。
她抬起头，看到窗外蓝黑色的天空漱漱地洒落莹白的雪，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自抑的想要诉说的冲动，她甚至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一瞬间，她只是想说点什么，或许什么都可以，说话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说。可是在这平安夜，抓住时机在这个热闹的大城市嬉游可比在什么咖啡馆呆着强多了，所以容丽婉自觉地没有约任何人。事实上她只想一个人呆着，不，应该说她想约的那个人，他没办法赶来陪她过这个年轻人的节日。想到他这个点应该还在实习单位加班，容丽婉叹了口气，打消打电话的念头；事实上她更渴望他此刻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的眼睛跟她说话。好容易抑制住想说点什么的冲动，她心里升腾起无力再抑制的落寞、委屈、怨怼，继而是怀疑……我不及他爱我之爱他，那么，以我爱他的程度，是否足以继续支撑这段感情…还是说，他并不是我的真命天子？可是，真的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吗？……
那么，谁才是我更喜欢的人呢？谁才能让我在孤独的煎熬中心甘情愿呢？
容丽婉拿着搅拌勺的手抖了一下，一个男孩在路边拍打篮球的消瘦背影逐渐从模糊的记忆里走向清晰，那漂亮而纤长的小腿从篮球裤伸出来的景象闪得她几乎流下泪来，那是他消失两年后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那个景象距今已经七年有余。她记得自己童年和青春时代对那个男孩所有的心动和心痛，那是不可复制的感觉，再也没有在别人身上发生过。她察觉到自己对他已经暗恋了足足十年之后，上天终于给了她机会，但是她却转身跑了，她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临阵退缩，明明这样喜欢，明明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这份喜欢，像个捧着水晶球走在雨天里的孩子。她知道那是唯一的机会，她逃了，逃得惊慌失措，逃得狼狈不堪。后来她意识到，是那种小心的、已经成为习惯的暗恋，让她滋生出了可笑的卑微感，而卑微感会驱逐安全感。如果当时就意识到，或许不会错过。容丽婉喝了一口咖啡，尚温。
那么，我是会爱他的吗？会心甘情愿为他忍受孤独吗？
她思考着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慢慢涣散了精神。回过神来时，杯子已经空了。
“咖啡，谢谢。”容丽婉循着声音抬头看去，进来一个翩翩少年，腋下夹着一本书，他朝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脱外套的动作带着自然的潇洒。容丽婉一时感觉大脑里乱作一团，仿佛灵魂出窍。“丽婉！居然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巧了。”少年走过来，白净的面庞，弯弯的眉眼，浅笑一如当年。往事在那一瞬间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他们的青葱岁月，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慌乱的青涩的隐晦的含蓄的——只属于那个时代的柏拉图之恋。她记起白纸一样的那个自己，她想起那个让她着了迷又让她伤了心的男孩，她记得那些紧张和难过……她虎头蛇尾的初恋。眼前这个少年，他好像没有什么改变……不，不对，他好像改变了很多……“姐姐，请问我们以前见过吗？”少年经过的时候停下脚步，疑惑地迎接容丽婉凝视的目光。容丽婉笑着摇摇头：“抱歉，我认错了。”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停了，天却阴沉起来，像憋着一股情绪，等待发泄的时机。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积雪被碾压踩踏成一层坚固的薄冰，结对的人手拉得更紧，依偎在一起徐徐行进。
容丽婉打开手机，带着一点点好奇，从同学的同学的同学聚会照片上找到曾牵动过她少女心事的那两个少年。她一帧一帧地翻看，放大、缩小，再放大，再缩小……
五分钟后，她关了手机屏幕，要了一杯白开水。
“雪既然停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平安夜快乐，丽婉。”她喃喃自语着起身，走到大街上。
短短五分钟，她不仅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也看到了一些老照片，看到少年时代熟悉的他们，还有她那时未曾相识的男朋友。与当年相比，他们无一例外地脱去了中学生的楞里楞气，收敛了喷薄欲出的热血，转而有了一点社会人的成熟与沧桑。不可否认，昔日的熟悉永远地留在了过往的光阴里，睿智的时间老人不会将任何人遗忘，也只有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所有人才聚集在同一条路上一同向前奔走。虽然我们依旧风华正茂，但是眼神里已经有了挥之不去的岁月的痕迹，那是忍耐，是受挫后的失望，是压力带来的疲倦。纵使双目灼灼、炯炯有神一如少年者，也不能不承认，这亦是时间的馈赠，是智慧的沉淀，是意志经历生活洗礼后的微露锋芒。
原来我们归来，都已不再少年。
但是她觉得，经过这五分钟的观察与对比，在所有人里面，她男朋友的眼睛最是当初少年模样。
雪既然停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平安夜快乐，丽婉。她小声说着，起身走到大街上。
起身之前，她举起玻璃杯，畅快地干了那杯白开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