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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黑暗中醒来,这是什么地方?周围堆满了破旧的木箱,几排积着厚厚灰尘的书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支撑着机械的躯体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的关节发出“喀喀”的响声,面前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雕花的铜饰已经有些掉漆,借着极昏暗的光线,在蒙灰的镜面中,我看见了,恍恍惚惚——我是一个假人。
我寻着光透进来的地方,推开这间像是杂物间的木门,走廊窗外强烈的光线照在我的木头脸上,我不用闭眼,因为我没有眼睛;我能看见是因为我本身被赋有“视力魔法”。
走廊上面铺着陈迹斑斑的红毯,古老的灰色大理石构成这些贴着各种“最伟大的魔法师”油画的墙壁。
这好像是一座荒废很久的城堡,我继续向走廊深处探索,想找到有关于这座城堡的主人的信息,许多房间的门都用魔法上了锁,唯独在另一间杂物间,我看见了放着羽毛笔的石桌后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正在吃苹果的绿发女人”的画像,我隐隐约约有种预感,她应该就是这座废弃城堡的主人。
我想继续在城堡里寻找,看看有没有别的生命、或是与我一样会动会跳的魔法造物的存在,我将整个城堡巡视了一圈,除了大厅的墙洞里偶尔钻出来的几只老鼠,再没有发现别的活物。
我呆呆地伫在走廊边的窗口,看着窗外的绿地,几只鸟儿时常从窗边飞过,其中有好奇的,会飞到我的肩膀上啄食,我是一根魔法木头,我没有“真正的感觉”,我只是“感知”到我的肩膀上有个会动的东西。
我用极快的速度抓住那只停在我肩膀上的鸟,我的木手将不停扑腾的它高高举起,对着阳光仔细打量,随着我的“指关节”不断发出“喀喀”的响声,它在阳光下爆作一团血雾。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有几个人类正在野餐,我注意到有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她将面包捧在怀里,一个个分发给周围的伙伴,分发完毕后,她双腿微屈,惬意地坐在毯子上,咀嚼着手里的面包。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够吸引我的视线,而在她周围的其他人我却毫不在意,也许她也是一个魔法师,她身上有某种神秘的魔法会吸引魔法造物,或者她被我的“造主”下了类似“吸引假人”一类的魔法吧……
我内心有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接近她,她叫什么名字呢?
“她叫‘絮’。”
声音是从我左边的肩上传来的,我转过头,看见这个像是一团“小火焰”一样的东西,“他是小丁,我是小乙。”这次声音是从我的右肩发出的,原来我的右肩上也站着一个类似的东西,不过它像是由一小团枝桠构成的。
这两个古怪的小家伙跟我一样也是“魔法造物”,它们一个属火,一个属木。
“假人先生是想接近这个女孩吗?”
冒着红色火焰的小丁在我的左肩嘻嘻笑着,
“可是‘假人’是不能与人类接触的,只有人类才能与人类接触,嘻嘻。”右肩上发着绿色荧光的小乙接着说。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接近‘絮’呢?”
“你得先成为一个‘人’!”
两个一红一绿的小家伙异口同声的说道,接着又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对了,我只是一个假人。我忽然反应过来,便向两个小家伙问起成为人的方法,小丁告诉我,首先我得有一副血肉之躯,要看起来像一个“真人”,给其他人感觉像一个“真人”。
于是我离开城堡,踏上成为“真人”的旅途。我将厚厚的棉布裹在身上,戴着宽宽的斗笠,用来掩盖我的木质皮肤,以及面部用刻刀雕刻的,不知在杂物间里历经多少岁月,已经变得模糊的五官。两个小家伙也跟我一起离开了城堡,它们一路上飘在我的身旁,时而“嘻嘻”地笑着。
途经一片茂盛的森林,肩旁的小丁和小乙告诉我,它们闻到了人类的气息,于是我将身体与周围的树木融合,躲进了一棵粗壮的树里。不一会儿,有几个青年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就在此时,从草丛里窜出几只饥肠辘辘的恶狼,几个青年人吓得撒腿就跑,落在最后面的一个青年不幸被路上的树根绊倒,他想向同伴求救,可是他的同伴只是停下来面露难色,最后略感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就被其他人拉着逃跑了。
一只恶狼借机扑到他的身上,撕咬着他的身体,我从树中露出全貌,将木手变成十几支细长尖锐的木枝,向前面的恶狼射出,那恶狼被我用木枝刺穿,举了起来,下一秒躯体便四散各处。其余恶狼见此情景,全都用爪磨地,不敢上前,没等我发动下一轮攻击,它们就全逃进了周围茂密的草丛。
我上前去,那个青年人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他的脖子被恶狼咬了一个大洞,我将木手变成一张由极细的嫩桠编织的网,敷在他的伤口上,想替他止住血流。意识模糊中,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木头脸正望着他——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五官都是扁平且模糊不清的。他瞪大瞳孔,张开嘴似乎要说点什么,可他只是发出一阵惊恐、凄厉的喊叫声,就死去了。
我听从小丁和小乙的建议,拿走了这个青年人的血肉,将它严丝合缝地与我的木制躯干融为一体,草地上就只剩下几摊血迹和一具血淋淋的无名白骨。
我在阳光下自豪地欣赏着这具崭新的血肉之躯,用锋利的指甲在皮肤上轻轻一划,鲜红的血液就流淌出来,我享受着这一美妙的时刻——可我依然没有痛觉。我将意念作用在伤口处,一瞬间伤口周围的血肉就重新长合。
我问小丁和小乙,我现在可以去找絮了吗?小丁告诉我现在还不行,因为我还缺少一样重要的东西。
“我已经有了人类的血肉,外表看上去我就是一个‘真人’,还缺少什么呢?”
小丁让我摸摸自己的胸口,我将手掌放在胸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你还缺少一颗跳动的心脏。”
我恍然大悟,人类都是依靠心脏的跳动才得以存活,心脏对于人类来说,或许就是最重要的东西,而我是个假人,我依靠魔法提供生命的动力,所以一直没有意识到,我并没有心脏。
“没有心脏可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哦……”
小丁提醒完就和小乙一起嘻嘻嘻地笑着,它们身上发出的红、绿荧光忽明忽暗。
我带着小丁、小乙继续我的旅途。第二天,我来到一个小镇,在桥边的石椅上,我结识了一位身患绝症的少年,少年因为患有绝症,身边的人都害怕他的绝症会传染到自己身上,于是他没有朋友,每天只能独自一人坐在桥边的石椅上呼吸新鲜空气。
少年是我得到新躯体后交流的第一个人类,我也是第一个愿意主动与他交流的“人”,少年把我当做他最好的朋友。
在与少年的不断交流中,我渐渐熟悉了人类的交流方式——以及如何舒服地让这个陌生的声带发出正确的声音。
由于对新躯体的各个零件还不是完全的随心掌控,在与少年的几番攀谈中,好几次我的眼球都差点脱离控制,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幸亏小丁和小乙在身后悄悄提醒,不然我就要露馅了。
三天后,少年因病去世。在小丁和小乙的建议下,趁着夜色,我来到少年的灵堂,打开棺材将他的心脏挖了出来,塞进了自己空空的胸腔,并用魔法使其不停跳动。
在心脏塞入胸膛开始跳动的瞬间,有种莫名的感觉流经我的全身,脑海里的“魔法经验”告诉我,这种感觉叫“苦楚”。对我而言,我只是感受到有一瞬间,魔法电流流经全身——魔法造物只能感受到魔法。
天亮后,我离开了小镇,路上我时不时能感觉到,身后似乎有阵阵凄惨的哭声传来……
在我带着全新的躯体与心脏,将要返回去见絮的路上,小乙忽然拦在了我的面前,它告诉我它越看我越觉得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现在它终于明白了,原来我离真正的“人”还缺少一样东西:灵魂。
小乙说我没有灵魂,始终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类,我并不明白什么是灵魂,我的“魔法经验”里没有关于这项的记录。小乙接着给我科普道:
“灵魂只可以通过交易获取,其它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得到。”
“人类会用灵魂与魔鬼做交易,自然也会和你做交易,嘻嘻嘻。”
于是我开始寻找成为“真人”的最后一样东西。
在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里,我遇到一位老者,他的学术研究“日心说”并不被当时的主流派系认可,人们扬言,要将他像女巫一样绑在柴火堆上烧死。于是他只好隐姓埋名,躲在这个巨大的图书馆里,做一些杂物活谋生,闲暇时间他就查阅书籍,继续自己的研究。
我好奇“日心说”,因为在我的“魔法经验”里,只有关于“地心说”的记录。于是我就向老者问起这件事情,不料老者一谈论自己的学说,口中就如同江海般滔滔不绝,还称赞我是一个有智慧的“人”,跟那些愚昧无知的人不同。
之后,我与老者达成一个赌约,如果我能回答出他精心构思的十个问题,那么我就可以带走这个图书馆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反之,如果我输了,就要替他将他的学说发扬下去。
老者满脸傲气,一副胜劵在握的样子,可他至死也没有料到,世界上竟会有魔法这种东西,在他提出问题后,我便用“窃密魔法”读取了他内心的答案,最终,我成功地拿走了他的灵魂。
从此刻开始,我就是一个真正的“人”了,我有血肉,有心脏,也有灵魂。小丁和小乙不停“嘻嘻嘻”地笑着,似乎是在为我的成功庆祝。
一周后,我以一个英俊青年的身份找到絮,她穿着蓝色的连衣裙,身上还是散发着那股让我无法控制想要接近的魔法。在短暂交往了一段时间后,我与她坠入爱河。期间她一直穿着蓝色的连衣裙。
不久,我们便结婚了。镇上的人都来为我们送上祝福,我穿着庄重的黑色西装,站在教堂内的台阶上,等待着我的新娘。可我始终没有等到我的新娘,我的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我并不认识她,我认识的絮是穿着蓝色连衣裙的,而且她身上有一种神秘不可抗拒的魔法。
可大家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他们有的站起身子、有的探出头,不停地对我说:“对面那个穿婚纱的女人就是絮!”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认错?魔法的气息是不可能出错的。难道他们知道我是个假人扮的了?所以要合起伙来故意刁难我。因为我从来不吃饭、不睡觉,所以被大家发现了吗?我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混乱。对面那个穿婚纱的女人一直在盯着我,她的眼眶里泛着红光。忽然一不留神,我的眼珠从眼眶里滑落,掉到了地上……
教堂内瞬间如同核弹爆炸,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人们四处逃散;那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瘫坐在地上,脸色僵白;身后的角落里,小丁和小乙在偷偷“嘻嘻嘻嘻”地笑着,它们一直是在嘲笑我。
我感觉很不舒服,魔法电流正在击打我全身的每一个质子,我一点点地褪去身上的血肉,露出我那张五官模糊的木头脸,我用木手变化成尖锐木枝,在慌乱的人群里来回穿梭,没过多久,教堂里便只剩下一片死寂与血滴触地的声音。
我回到城堡,精疲力竭地坐在走廊上,我不明白为什么絮没有出现,还是说人类就是这样擅长欺骗的生物。忽然我察觉到一股强大的魔法正在向我靠近:
“可爱的小假人,你怎么浑身血淋淋地坐在这里,你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是那个绿头发的女人,她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同时也是我的造主。
“我记得我没有将你唤醒呀,真是奇怪……”
接着她一只手啃着苹果,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挥动魔杖,一阵绿色的光芒闪过,我感觉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不可抗地一步一步朝杂物间走去。我回到了那个黑暗的杂物间,就在镜子旁坐了下来,身体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时间在黑暗的杂物间里缓慢流逝,我处在生命的尽头,脑海里却搜索不到任何可以回想的记忆,我才忽然回过神来——我是一个假人。意识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共同啃食,正在快速地消散,随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