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你知道后，就不再爱我。

我可以为你不要性命，却不敢说出心里的秘密。

                                              1

从小我就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有着先天性膀胱压力型神经炎，我撒尿的时候必须是倒立着的。婴儿时爸爸妈妈为了能给我顺畅的把尿总是要把我倒过来。

会走路的时候，在爸爸的训练下我能够毫不费力的倒立撒尿，在幼儿园里我成为大家崇拜的偶像，男孩们都在效仿我，搞得每个孩子经常尿的到处都是，那是我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候。

以后的生活却再没有光亮，小学时我们都已经懂事，倒立着撒尿变成大家的笑柄，我开始为此而痛苦。从此早饭我不会再喝一滴流食，就算有尿我也会憋到中午回家，或者趁着上课一个人溜出去在厕所打个倒立。

小学的时光匆匆而过，初中时我们必须住校，父亲帮我在外面租了房子，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让我尴尬的场景。无论运动、外出我都不会超过四个小时，生怕有尿意却没有地方上厕所，这也是我从来没有参加过春游秋游的原因。

我最好的朋友王冰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我的苦衷只能说给他一个人听。不过王冰是个没有心眼的人，他说倒立着撒尿很酷，我不知道他是真觉得酷还是安慰我。

                                              2

高中时我喜欢上我的同桌，她叫李琳，我觉得她也喜欢我，一次上生物课时，我的小拇指不小心碰到她的小拇指，她的手却没有移开。那一刻我脑子里在想，如果她知道我是个倒立撒尿的人，会不会嘲笑我，于是我选择了退缩。之后的高中三年里我们保持着良好的同桌关系，从不越界，最多是我们的手都放在凳子上，小拇指和小拇指中间隔着半个小拇指的距离。

高中我过的很不容易，没完没了的自习课，让我没时间回出租屋撒尿，还好我们搬了新校区，有了可以锁门的厕所隔间，每次上完厕所，同学们很诧异我的手为什么这么脏能洗出那么多黑水。当然也有过一次尴尬的经历，我刚撒完尿全身抖动，厕所门被黑壮壮同学用蛮力猛的拉开，他吃惊的看着单手倒立的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告诉他我在锻炼身体，还好黑壮壮同学有些笨，完全相信了我的鬼话，因为多年倒立撒尿让我拥有了强健的上肢力量，在体育课扳手腕大赛中，有着不可动摇的霸主地位。黑壮壮拍着脑袋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没他黑没他壮却力气比他大，感叹我惊人的毅力，从此非常敬佩我。高考报考专业时，我选了比较适合自己的专业，英语，想着毕业以后能干点不用上班的活，在家里翻译翻译什么的。

                                                  3

大学，我家的经济状况无法让我在北京的校外租房子，住校对我来说是件极其痛苦的事。宿舍一共四个人，我每天早上六点第一个起床撒尿，中午午睡撒尿，晚上等大家都睡了撒尿，趁着没人没尿意也要努力挤一点点，经常宿舍卫生成绩会因为墙上的鞋印而扣分。李琳也在北京上大学，我们都在海淀区，所以周末时常常在一起吃个新疆馆子什么的。其实我们的关系现在应该是可以进一步的时候了，我还是不敢开口，直到有一天她打来电话，告诉我有个男生在追她，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并且很生硬的将话题转移到了英语四六级的问题上，后来她再没有找过我，我知道她恋爱了。

寒假回家，为了省钱买了硬座，火车上厕所小的很，倒立真的有点困难，两天两夜的火车我一共尿了三次，一路不喝汤汤水水是诀窍。马上就要到家了，第四次撒尿却出现了意外，在三十里风区火车少有的颠簸了一下，我侧翻在地上手腕扭到脱臼。火车上的医生为我做了固定，慌乱之后随行的同学很奇怪，为什么撒个尿手也能脱臼，我说是为了护命根，从此传为奇谈。

冬天的同学聚会定在滑雪场，李琳也来了，我上前打过招呼，就再没说什么，我可以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但我一直没有勇气再去开口。因为手脱臼只能看着他们玩，李琳滑雪很好，我一遍遍盯着她从上滑下，不厌其烦。她滑雪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闲时听别的同学告诉我，她的男朋友很帅很优秀，家境也特好，我觉得嫉妒又为李琳高兴。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象着，能和李琳手牵手在北京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穿行，陪她逛街、看电影，去听郭德纲吃驴打滚，觉得那应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面对现实，我开始有意识的斩断这种想象，因为那是再也不会实现的妄想，我第一次体会到心痛，一直以为只是一种比喻，没想到是真痛。

                                                4

一晃两年，两年来我的痛苦丝毫没有减弱，我的秘密被我保存的很好。在外人看来我是一个正常人，却没有谈过恋爱，有女孩主动献过殷勤，我都以冷淡处理，其实我真的想谈一次恋爱，和李琳，而且我还是个处男呢。

我的主治医生是我父亲的朋友，一直关注着我的成长，我内心强烈的自卑感并不仅仅是倒立撒尿这么简单，就在我十八岁要离开家乡上大学之前，医生叔叔语重心长的找我谈了一次话，那次谈话将我的青春打入谷底。从初二开始我就学会了打手枪，却发现只有倒立着才能勃起，我一直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可是医生叔叔的话让我的心冷弱冰河。

“如果你进行正常体位的性交是不可能的。”

这才是我内心最深的痛。

大三的一天，我接到李琳的电话，她哭得很伤心。我们约在北航的荷花池见面，她第一次主动抱着我哭，我心跳的很快，好想抱着她吻她，可是我没有。我看到那天的荷花很美，在月色下在微风中闪着荧光。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她说出难以启齿的事情，一年前还为他打了胎。我恨不得去杀死那个家伙，但是如果他不那么混蛋，李琳又怎么能再来找我。

青春里，谁对谁错，谁能判的清楚。那天夜里，我在宾馆开了房间，抱着她睡了一夜，宾馆的厕所居然是半透明的毛玻璃房，一泡尿我苦苦憋了8个小时，压根就不可能有非分之想。

以后的日子，李琳常常来找我，我和她一起逛街、看电影，手牵着手，这种幸福感却有着一丝残缺和裂缝，不是因为她的经历而是我心中的秘密。她说出了她的秘密，坦然了，而我却在不断的犹豫纠结，心中的秘密变成最大的负担，也是我们之间关系的定时炸弹。炸弹不是因为我的坦白而引爆的。

周末我们相约去天津，白天很好吃了小吃坐了天津之眼，晚上她不想回北京于是我们住进和平路步行街的一家宾馆。李琳表现的很主动，我却慌忙拒绝。李琳终于误会了我，她以为我在乎她的过去，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天津。我没有去追，只是流了一夜的眼泪，这是我20年来第一次受这样的委屈，也深深感到对于现实无力。

最终我败给了我自己，我可以为她不要性命，却不敢说出心里的秘密。

大学毕业前李琳没有再找过我，我也没有去找她。毕业后我留在北京，曾经想象在家工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一家厕所隔间很大的公司。

                                              5

毕业两年后的冬天，乘飞机回家过年，没想到李琳坐在我旁边。她现在一副商务打扮，知性美丽，我们只尴尬的聊了聊近况，这一路就再没有交流。她不知道，我心脏的跳动似乎能让飞机颠簸。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上我都侧脸假装看着窗外的天空，其实在看她。

飞机降落，等行李的时候，李琳盯着别处看似很随意的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不拉住她？

我愣了很久，也看着别处说不出话来。她问我有没有谈恋爱，我摇摇头依然不敢看她，我多想说，我有多爱她，我多想现在就抱着她告诉她我们结婚吧。“太年轻。”我随便说了一个唯一能想到的，又比较正常的借口。她微微点头，行李到了，我帮她把行李箱取下，她拉着行李跟我道了再见。我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行李，其实我的行李和她的行李挨在一起，我故意等着它转一圈回来。一直看到李琳出了机场，我才慢慢的向外踱步。

乌鲁木齐刚下过雪，整个城市是白色的，久违的空气久违的美丽。出租车速度很快，窗外的风景匆匆划过，我想我们的生命也不过如此，匆匆而来匆匆离去，没必要给别人添堵，有些东西自己受着，就少一个人痛苦。

过年的气氛浓烈，同学聚会在喜来登酒店，我是真的喝多了，我被同学们驾到房间休息，其他人去唱ktv，不知为什么李琳主动留下来照顾我。我并不知道，她看到我在喝断片的情况下，在卫生间打个倒立单手撑地一手掌“机”撒了个尿。李琳被我的举止逗笑了，不停大笑，一直笑到我半梦半醒看着她。她把手机打开，居然录下我撒尿的片段，她还在笑，我也笑陪着她笑，我想她也喝多了， “你喝完酒太可笑了，能再傻点吗。这么大了还不老实。”

“我不喝酒也要这么撒尿。”我一边笑一边说，“连做爱都要这样，真的，不骗你。”

我说着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李琳看着我的眼泪，慢慢的不笑了。

我借着酒劲哭个不停。

李琳安静下来好一会儿不说话，看着我。

我清醒过来，看到发呆的李琳，赶紧离开房间，出了酒店。

李琳只穿了毛衣跑出来拉住我。

“当时你没有追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她相信了我的“笑话”。

我看着她，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用手摸着我的脸，拭去我的眼泪。

我开始控制不住的抽泣，就像小孩子一样不停的抽泣，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

李琳抱住我。

      外面的雪下的很大，路上已经没有行人，路灯下的我们相拥了很久，我的眼泪滴在她的肩膀上融化了周围的积雪，我紧紧的抱着她，紧紧的抱着她，不松手，不松手。 

李琳现在是我的妻子，她鼓励我写下我们的故事，我也想告诉所有像我一样的你们，面对不敢言说的秘密，无论是外在的缺陷还是内在的伤痕，选择相信这个世界总有另一个人，正好能够填补你的伤口接受你的痛楚，就像上帝随意截取的两条弧线，在平凡的世界里，我们都能组成一个个完美的圆。

这是我一直掩藏在心里的秘密，今天就拿出来说给你听。

（完）

微博：@马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