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报到

“终点站到了，各位旅客请下车。”

71路公交车到达了终点站，车上的售票员，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用方言很重的普通话提醒车上的旅客。

袁锦绣觉得有点好笑，女售票员把卷舌音通通发成了平舌音，还真是这里的人说普通话的样子。

锦绣背上背着一只包，手上提着一只包，随着旅客下了车。

啊，好晒啊！这才上午八点多钟，太阳就这么厉害了！也难怪，现在正是盛夏啊。

锦绣从背包里拿出伞撑开，立刻觉得好多了，幸亏临走时妈妈往她的背包里放了一把伞。

妈妈塞的时候锦绣说：“不要塞了，今天又不下雨，我的背包已经很重了。”

“傻丫头，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上班，一天两天又不能回来，总归会碰到下雨的时候的。”

还是妈妈有先见之明啊，虽然没有下雨，用这把雨伞遮遮太阳也不错。

可是，该往哪里走呢？

“大妈，请问，张巷中学怎么走？”锦绣赶紧拦住了一位看起来比妈妈年纪大的中年妇女。

大妈停下来，转过头，用手指着前面：“小姑娘，你看啊，你就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北走，一里路的样子有一座桥，过了桥不远右拐就到了。”

锦绣谢过了大妈，转过身往北走去。

怎么这样远，不是说一里地的样子吗？锦绣感觉走了好远了，又累又渴。

想到今天早晨六点出发时爸爸妈妈还发生了一点小争执。

妈妈责怪爸爸说：“都怪你无能，你但凡有点本事，姑娘不可能分到北山区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爸爸说：“怎么就鸟不拉屎啦，人家那里就没有人生活了吗？北山区怎么啦，跟我们不是一个县的嘛！”

当初锦绣考上市里的教育学院时，全家人非常高兴。想想他们老袁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现在祖坟上算是冒青烟了，竟然还能出个大学生，而且将来还是个老师！

可是，教育学院的两年时光很快过去了，毕业后的锦绣竟然被分到了北山区！南面有这么多学校居然都进不去，唉……

老实本分的父母今天早上本想送女儿一起来报到，哥哥在一旁说：“她是小孩子吗？都二十岁了，还要你们送？”

妈妈说：“锦全，要不你去送妹妹吧。”

“我不，我不要上班吗？”哥哥锦全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现在在镇上的农具厂上班。

“不用你们送，我自己去就行了。”

爸爸骑车把锦绣送到了公交站。锦绣坐上了第一辆公交，坐到市区东站；然后从东站坐公交再到西站；最后从西站坐上到张巷镇的公交车，辗转了近两个小时才到了这里。

啊，前方终于看到桥了。

难怪走得这么累，原来这条路往桥的方向是一段上坡。尽管坡度不大，但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对提着行李的锦绣来说，走这样一段路还是不容易的。

锦绣气喘吁吁地上了桥，是一座石拱桥，中间微微拱起，桥面比较宽，桥下的河里满满当当的水。

站在最高处，锦绣放眼一看，前方拐角的地方坐落着一所学校，看来就是这里了。

锦绣不由加快了步伐，向学校的方向跑去。

进入校园，在其他老师的帮助下，锦绣在总务处拿了宿舍的钥匙，她要把行李先放下，然后再参加学校召开的新学期第一次教师大会。

拿到了钥匙，锦绣向校园深处走去。

这是张巷镇的中心初中，校园面积不算太大，西边由南往北分立着三排教室，东边进门时是操场，后面依次排列着实验室和一排教室。

宿舍在最北面。

宿舍跟教室的建制一样，也是带走廊的平房，只是分隔成了一间间的单人房间，大概有个十来间的样子。

宿舍门前种植了很多栀子花，八月花期已过，现在长满了叶子，估计下次花开的时候，应该非常香。

锦绣踏上了回廊，数着门牌，01、02、03、……09，到了，就是这一间。

木门上油漆斑驳，有点破旧的样子。锦绣把钥匙插进门上的钥匙孔，拧开，推开门，顿时，一股气味扑面而来，带着点潮湿和发霉。

唉，这条件，也太差了吧！算了，先把东西放下再说吧。

房间里昏暗不明，勉强可以看出，东面放着一张单人床，北窗的地方放着一张办公桌。床上只有床板，什么都没有。

锦绣把行李放在床上，走向办公桌，准备打开北窗，让宿舍通通风。

“啊！”锦绣一声惨叫，向门外跑去。

她这是见到了什么！一条蛇，端端正正地盘在办公桌中间，抬着头，看着她。

听到锦绣的尖叫声，隔壁房间里跑出一男一女，三十岁不到的样子。女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孩，男的走在前面。

“怎么啦？”男的问。

锦绣吓得瑟瑟发抖，用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蛇，蛇，宿舍里有蛇！”

男的低下身子，在门口的煤炉旁边拿起长长的火钳，向宿舍走去，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宿舍顿时亮堂起来了。

锦绣跟着进去一看，蛇已经不在桌上了。

“在这里！”原来蛇已经到了地面，正沿着墙根想往哪里逃呢。

“抓到你了！”只见那个男的用火钳快速的夹住蛇的中间部位，提了起来，那条蛇在拼命挣扎。

锦绣吓得魂都没了，闭紧眼睛又跑出门外。

过了一会儿，男的出来了，火钳上什么都没了。

“蛇呢？”锦绣问。

“被我扔到窗外去了。”男的回答。

“小妹妹啊，你以后窗户可不能开，后面是农田，一不小心就会有蛇虫爬进来的。”女的热情地嘱咐着锦绣。

“太吓人了，我不想住在这里了，说不定还会有蛇进来！”惊魂未定的锦绣说。

“不要紧，我来帮你撒点石灰粉，既可以防潮，也可以防蛇虫。”男的说。

就这样，新来报到的语文老师袁锦绣，认识了张巷中学的语文教研组长方前程和她的妻子张琴及不到两周的女儿彤彤。

（二）徒弟

张巷中学因为地处山北，有关系有门路的师范毕业生基本不会分到这所学校。他们最好的是分在市区中学，其次是分在市里南面乡镇的学校，因为南面经济比北面发达。最不济的虽然也分在北面，那也是离市区比较近的学校。

像锦绣这样没有关系和门路的，就来到了张巷这样偏僻的学校。

今年跟锦绣同时分来的还有两个女教师和一个男教师。女教师是教地理的苏菲和教体育的徐萍，男教师是教数学的陈家伟，锦绣成为语文教研组最年轻的成员。

张巷中学虽然地理位置偏，但教学管理可是一点也不偏，学校有个优良传统，那就是师徒结对。

方前程作为语文教研组的组长，本学期又被分在初一年级，自然成了锦绣的师傅。

“师傅早！”

方前程一早忙完家务活，匆匆忙忙赶到办公室，刚一进门，就见锦绣冲他一鞠躬，脆生生地跟他打招呼。

方前程刚工作时也拜过师傅，这两年他也带过徒弟，可是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咳—咳—咳—”方前程也才二十八岁，面对这样的大礼有点窘迫，“那个，小袁老师礼数太重了，我有点承受不起啊！”

“没有，你是我师傅，我理应这样对你。”锦绣立起身子，白皙的脸上犯上了点红色，歪着头笑着说。

刚说完，锦绣又往方前程的办公桌前跑去，拖开椅子：“师傅，请坐！”然后指着桌上的茶杯：“师傅，茶我已经帮你泡好了！”

“前程啊，有福气啊，收了这样一个懂事的小徒弟。”跟在后面进来的秦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见到这一幕，不由调侃起方前程来。

“小袁老师，昨天你应该认识了，这是我们办公室最德高望重的秦老师，以后别忘了给秦老师也泡杯茶。”方前程笑着对着锦绣说。

“遵命，师傅！”锦绣调皮地回应了方前程，然后转向秦老师：“秦老师，我这就来帮你泡茶。”

秦老师哈哈大笑：“别听你师傅的，我自己来就行。”

不等秦老师走近办公桌，锦绣已经快手快脚拿起秦老师的茶杯，一溜烟跑到墙角的茶台边，拎起茶壶给他泡上了。

“小姑娘真能干啊！”秦老师感慨到。

给秦老师泡好茶，锦绣走到前程跟前。

“师傅，今天开始，我就跟你学习，每天听你的课吧！”

昨天师徒结拜仪式上，校长语重心长地对新来的年轻老师说：“拜师是我校的优良传统，年轻人应该珍惜这大好的机会，要多听师傅的课，多向师傅请教，争取早日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教师！”

锦绣虽然刚二十岁，但是做事很有计划。一般在前一天晚上备好课，然后第二天听师傅的课，再自己上课、批作业，一步一步很有条理。

这天，听完一节课后，她跟方前程交流了。

“师傅，你的课讲得太好了，有些地方我备课时感觉很纠结，你蜻蜓点水地一点拨就清清楚楚的了。”

“这很正常，你刚做老师，缺乏经验，时间长了就会知道的。”

“师傅，上学的时候我其实不太喜欢语文课，老师讲的我几乎听不下去。但是，现在听你的课却听得很有劲，师傅，你真厉害！”

“傻了吧，小丫头！你现在什么身份？你是老师，不是学生了。你是在备好课的前提下听我课的，听的时候还想着怎么讲给你的学生听，这效果能一样吗？”

“也对哦。”锦绣用手挠挠自己的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张巷中学语文组要面向全镇三所初中的语文老师开公开课。

语文组在初一初二和初三各指定一位老师开课，锦绣代表初一开课。

那一节课，在锦绣自己不断备课，师傅帮她反复打磨下，终于准备得差不多了，锦绣紧绷了一段时间的弦稍稍放松了点。

但是，随着上课时间的临近，锦绣又紧张起来了。方前程从后面跟上来，擦过锦绣肩头，果断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深呼吸，进去，上课！”

一走进教室，锦绣傻眼了。二三十个语文老师坐在中间，学生分坐两边。这是什么情况？我是给老师们上课还是给学生上课啊？

唉，不管了，就这样上吧。

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随着讲课的深入，锦绣居然一点也不紧张，有板有眼、有声有色。很快，下课的铃声响了。

一下课，老师们还没有走出教室就在啧啧称赞。

“小姑娘普通话真好，字正腔圆！”

“小小年纪，面对这么多老师听课，竟然一点不怯场。”

“讲得清清楚楚。”

……

锦绣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湿透了。师傅从教室后面走过来，向她竖起大拇指。

“这个班的班主任缺乏经验，位置居然这样排，我还怕你紧张呢，没想到……孺子可教也！”

“那当然，不看我是谁的徒弟！”锦绣机灵地拍了师傅一下马屁。

……

天气渐渐变冷了，衣服一层层地加上，最后穿上了棉衣，寒冬腊月的日子到了。

“师傅，我有个问题请教你。”锦绣拿着练习册走到方前程的跟前，用手指着练习册上的问题，“这个地方怎么理解……”

方前程顺着锦绣手指的方向一看，啊，小丫头的手怎么肿起来了，手指肿得像胡萝卜。

“你别看我的手，这是长了冻疮，每年冬天我的手都会长冻疮。”锦绣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把它藏到后背去。

“待会儿下班去我家，让你张琴姐给你涂涂冻疮膏，我家有。”

下班的时间到了，方前程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回头看了一下，坐在最后一张办公桌的锦绣还在低头忙着什么。

“锦绣，下班了。”

“我把蜡纸刻好再走，明天要送去油印。”

方前程突然想到了什么：“锦绣，你这冻疮就是刻钢板造成的吧？”

冬天的时候在钢板上刻蜡纸有多冷，方前程是知道的。

他大踏步走到锦绣前面，从她手上夺过钢板、蜡纸和笔：“剩下的今天晚上我来刻吧。”

（三）晚饭

一出办公室，只觉寒气逼人，牙齿直打颤。

锦绣立马把大衣帽子戴上，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嘴里丝丝地抽着冷气，边跺脚边说：“哇，太冷了！太冷了！”

“要得俏，冻得跳。丫头，谁叫你不多穿一点衣服的呢！”

“我没有少穿啊，我穿得很多啊！”锦绣蹦跳着超过师傅，往宿舍跑去。

锦绣的衣服穿得确实不多，年轻人为了漂亮，不想把自己穿得鼓鼓囊囊，所以在室外就会觉得特别冷。

没有进自己的宿舍，锦绣直接走到师傅家门前，推开了门。

哇，好暖和啊。

师傅的家，由两个单间合成，一间布置成卧室，一间布置成客厅，小客厅里正放着一个取暖器，难怪这么暖和。

“袁孃孃……袁孃孃……”已经快要两岁半的彤彤，一见锦绣进来，就往她跟前跑来。

“小彤彤，小彤彤，见到袁孃孃来是不是很开心啊！”锦绣弯下身子，拉着彤彤的小手，一大一小，又蹦又跳，欢笑不已。

方前程也进来了，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逗着彤彤说：“彤彤，见到袁孃孃就不要爸爸了吗？”

彤彤立马摆脱锦绣的手，向爸爸扑过来。前程一把抱起女儿，在女儿的脸上亲着。

“想不想爸爸？”

“想！”

“哎吆，就半天没见，就这么想爸爸啦？”张琴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笑着说。

“师母！”锦绣声音响亮地叫着张琴。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叫我姐姐，不要叫我师母！”张琴半开玩笑半嗔怪地说。

“我就要这样叫，就要这样叫，我想怎样叫就怎样叫，我想叫师母就师母，想叫琴姐就琴姐。”锦绣撒娇着对张琴说。

“好吧，服了你了，随便你。”

前程看着她俩，笑了，彤彤看着撒娇的锦绣，咯咯咯咯地笑着在爸爸怀里跳来跳去。

“张琴，你的冻疮膏拿出来给锦绣涂涂吧，锦绣满手都是冻疮。”

“啊，是吗，我来看看。”

说着，张琴抓起锦绣的手一看，说：“哎呀，一双娇滴滴的手居然变成这样了，跟你漂亮的脸蛋一点都不相称了。”

说完转身进了卧室，拿出了一盒冻疮膏，拧开盖子，给锦绣涂抹了起来。

“饭做好了吧，开吃吧。”方前程把彤彤放下，往门外走去。

门口走廊里垒了一个小灶台，这样炒菜做饭就在外面进行了，既节省了家里的空间，又能让屋子里保持清清爽爽。

“锦绣，就在我家吃晚饭吧。”张琴邀请锦绣。

“不用了，我怕你家就不够吃！”锦绣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能吃多少呢？”张琴拉着锦绣，“就在这吃吧。”

彤彤也奶声奶气地说：“袁孃孃，袁孃孃，就在我家吃吧。”

“坐下吃吧，多一个人多双筷子！”方前程捧着一个草捂子进来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几只菜：清蒸鱼、红烧肉、炒豌豆苗、炒大蒜、鸡汤。

锦绣看着师傅变戏法似的，看呆了：“师傅，你家有魔盒吗，这个里面一下能变出这么多菜？”

“哈哈哈哈，这是你琴姐做好了放在这里保温的。”

“来来来，坐下吃吧！”张琴招呼着。

三人分座三席，彤彤坐在妈妈的旁边，开始吃了。

“哇，清蒸鱼做得真好吃，肉质细腻鲜嫩，没有一点腥味。琴姐，你手艺真高！”锦绣由衷赞叹道。

“这清蒸鱼和红烧肉可是你师傅的杰作，中午他回来做的，我只会炒炒简单的菜。”张琴连忙摆手。

“师傅威武，教学厉害，连做菜都这么厉害！”锦绣可劲儿地夸师傅。

“锦绣，说真的，你将来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像你师傅这样的。”张琴说着展开自己的双手给锦绣看：“你看，我手上一点冻疮都没有吧，你师傅可心疼我了，冬天里，凡是要下冷水的事都不让我干。”

“哎，不要尽夸我了，这两年你太辛苦了，一个人带孩子，又要料理家务！”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你们俩这样秀恩爱，我跟彤彤不就成了两盏大大的电灯泡了吗？”锦绣一边说一边摇头。

彤彤也学着锦绣的样子，摇着头：“受不了，受不了。”

大家都被彤彤逗乐了。

“琴姐，你跟师傅是怎么认识的，是相亲还是自由恋爱？”锦绣好奇地问。

“我们俩是高中同学，我没考上大学，你师傅考上了，我是高攀他了。”

“什么高攀啊，跟我结婚后你受了不少罪，原来好好的工作丢了，跟我跑到北山区来。生孩子又没人帮你带，都靠你！”

“我明白了，师傅爱师娘爱惨了，师母也是。你俩是好一对——郎情妾意的神仙眷侣！”锦绣故意用京剧的念白打趣到。

屋子里正热闹着，门忽然被推开了。

是徐萍。

“锦绣，原来你在这里，吃过了吗？快一点，在苏菲屋里，我们三缺一，打八十分。”

锦绣连忙把碗里的吃掉，站起身说：“那师傅师娘，我不帮你们洗碗了，今天多谢了，彤彤再见！”

（四）花语1

五一节一过，已到立夏节气，气温明显高了起来，张巷中学的校园也到了飘香的季节。

校园里的一棵棵枇杷树，那重重叠叠的叶子中间，赘满一串串沉甸甸的枇杷果，青色的果子已经微微泛出点黄色。果子虽然还没有成熟，但青黄的颜色里仿佛已然溢出了果实的香味。

宿舍门前的栀子花打满了朵，一些性急的已经悄然开放，阳光里绽开的雪白花朵，在青绿色的叶片映衬下，亮得晃眼。有灵性的蝴蝶，早就被阵阵幽香吸引过来了。它们或在花间飞来飞去，或为某一朵中意的花儿略作停留。

刺啦——刺啦——

这是方前程炒菜的声音。

过年后，张琴在镇上的一家厂子里找了一份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工作不轻松。彤彤也被送到幼儿园去了，方前程每天得踩着点接送女儿，晚上下班后还得抓紧时间做饭。

前程在灶台前忙着，彤彤也在忙着，小丫头正忙着摘栀子花呢。

“彤彤，你摘栀子花干什么啊？”食堂吃好晚饭的锦绣走了过来，在彤彤的身边蹲下。

“送给妈妈啊，妈妈喜欢栀子花。”彤彤停了下来，从左手分出一朵递给锦绣，“袁孃孃，我也送一朵给你。”

“哇，太高兴了，彤彤竟然送我花！”锦绣高兴地蹦了起来。

“看把你得瑟的，变得跟彤彤一样大了。”陈家伟在一旁调侃锦绣。

“方老师，每天这么辛苦，一会儿师母回家吃好晚饭我们玩会儿牌吧？”陈家伟转过身对前程说。

“不行，不行，你们没看我……”方前程一边忙着，一边摇头。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自行车的车铃声来到跟前。是张琴下班回来了。

“前程，今天不要拂了这帮姑娘小伙儿的雅兴，吃好晚饭去玩会儿吧！”张琴下了车，把自行车推到墙角下。

……

“锦绣，你为啥不跟他们一起玩牌？”张琴收拾好桌子，拿出针线，把彤彤摘回来的几朵栀子花打算串起来。

“我不太喜欢打牌。”锦绣说，“琴姐，彤彤说你喜欢栀子花，你真的喜欢啊，这么普通的花！”

“真喜欢！”张琴说，“你看，我喜欢把栀子花穿成串挂在墙上。我还喜欢把它挂在蚊帐里，这样既可以驱蚊，又可以闻着花香睡觉，不是很好吗？”

“啊，栀子花还可以驱蚊啊？”

“是的！”张琴点点头。

过了会儿，张琴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问：“锦绣，你知道栀子花的花语吗？”

“不知道！”锦绣摇摇头。

“欢喜快乐，永恒的爱情，遵守约定！”轻轻吐出这几个词后，张琴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温柔、美丽。

锦绣震惊了！

近一年跟师傅夫妻俩相处得特别好，尤其是琴姐，更是把锦绣当亲妹妹，对锦绣的生活处处关心，也会跟锦绣分享她跟前程的过去。

前程父母在前程读初中时去世，哥哥们相继成家，对前程很少关心，前程俨然成了一个孤儿。

高中时，在别人看来，方前程性格开朗，学习上进。只有张琴知道，周末同学们都回家时，前程是多么落寞，有时还会偷偷地抹眼泪。

张琴长得漂亮，家庭条件又好，但她就莫名地喜欢上了穷小子前程，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他，高中三年处处关心他照顾他。

高考时，前程考上了大学，张琴落了榜。心里一直知道张琴心事的前程，此时才对张琴吐露真情，他也喜欢她，让张琴等他大学毕业回来娶她。

高中毕业后张琴进了一个不错的单位上班，追求他的小伙子不少，但都被她拒绝了。毕业后的前程信守承诺前来提亲，自然遭到张琴父母的反对。但是张琴态度坚决，最终父母亲不得不同意了他们。

“琴姐，你跟师傅的感情真好！”

周末的晚上，苏菲提议去镇上的舞厅唱歌跳舞，大家一致同意。于是，锦绣、徐萍、苏菲三个女孩，陈家伟和另一个比他们早毕业一年的王峰，一行五人来到了舞厅。

舞厅里音乐震天响，已经有人在台上扯着嗓子吼起来了。灯光光彩陆离，变换多端，舞池里也有不少的一对对已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着。

他们选择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点了几杯饮料，坐了下来。

当一首新曲响起时，陈家伟立即起身，邀请锦绣。锦绣大大方方立起来，随着陈志伟步入舞池。两人跳得很合拍，陈家伟不由惊讶了：“袁锦绣，看不出来啊，我本以为你不会跳，准备来教你的呢。”

“小瞧我了不是，在教育学院上学时，我可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呢。”锦绣笑着说。两人说说笑笑间，一首舞曲很快结束了。

休息了一会儿，陈家伟跟王峰同时起身邀请锦绣。锦绣说：“我暂时不跳了，你们去跳舞，我来为你们唱首歌吧。”

熟悉的音乐响起，正是今年火爆的《相约九八》。苏菲和陈家伟，徐萍和王峰，随着人群，一起走进舞池。

打开心灵，剥去春的羞涩

舞步飞旋，踏破冬的沉默

融融的暖意带着深情的问候，绵绵细雨沐浴那昨天 昨天

……

哇，这是锦绣的声音吗？怎么也带有王菲的空灵？虽然跟苏菲在跳舞，陈家伟的眼睛却不时往锦绣那里瞄。

来吧 来吧 相约九八

来吧 来吧 相约九八，

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

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

心相约 心相约

陈家伟眼睛看直了！拿着话筒的锦绣，微闭双眸，深情演唱，声音那样动听，浑身散发魅力，充满自信，多么独特的女孩啊……

（五）张琴病了

六月三十号，结束了休业式，终于迎来了暑假。本以为有两个月的假期，没想到新教师要参加两周的培训。

锦绣回了一趟家，第二天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了换洗衣服，来到市里的教师进修学校，重新过起了学生生活。

白天课程排得满满的，好在晚上没排课，大家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事情。

每天吃完晚饭后，三五成群，看电影的看电影，去舞厅跳舞的跳舞，打牌的打牌，年轻人在一起玩得倒也很开心。

陈家伟跟锦绣一样，也在参加培训。自那日跳舞后，陈家伟看锦绣的目光就不一样了，他喜欢上了锦绣。现在在市里参加培训，正是天赐良机啊。

“锦绣！”

锦绣吃完晚饭，想回趟宿舍，便一个人往宿舍方向走。正走着，听到陈家伟在后面叫她。

“啥事？”锦绣转过身来问他。

“我们俩……去看场电影吧！”陈家伟轻声说。

“我们两人？为啥我们俩？把徐萍和苏菲叫上，要看我们一起去看。”

锦绣不是一个迟钝的女孩，陈家伟的那点心事，在他的脸上写得清清楚楚。锦绣很明白自己不喜欢陈家伟，在她心里，陈家伟太不成熟了，甚至有些幼稚。

锦绣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将来男朋友的标准，要像师傅那样成熟稳重，像师傅和师母那样相亲相爱。

看着锦绣这样的态度，陈家伟鼓起的勇气顿时消了下去，他暗自想，可能时机还不成熟。

最后一天的课程，不再是进修学校的老师上课，按计划，由各个学校的优秀青年教师代表来给他们作讲座，方前程就是其中一位。

当身着白色衬衫短袖和藏青色西裤的方前程走上讲台时，锦绣他们几个本校的老师以及熟悉他的其他老师，都激动地拍手欢呼。

可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锦绣看着师傅，心想：才两个星期的时间不见，师傅怎么变得这么黑，变得这样憔悴了？

在一节课的时间里，方前程结合自己成长的经历，告诉年轻老师们，要有专业规划，要多读书，读专业书，要搞教科研，学习写论文……

下了课，锦绣追着师傅的脚步到了教室外。

“师傅，琴姐的眼睛怎么样啦？”

放假前的一天，锦绣看见张琴戴起了墨镜，觉得奇怪。张琴跟她说估计是因为加班太累了，一只眼睛的上眼皮抬不上去，耷拉着，觉得难看，就戴了墨镜。现在看到师傅，她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有点不太放心地问。

“有点麻烦，她现在不仅是眼睛的问题，胳膊也有点抬不起来。镇上的医生建议来市人医看一看，我这就去医院跟张琴汇合……”前程匆匆说了几句就往外走了。

锦绣心里有点担忧了：师母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

培训结束，锦绣在家过起了暑假生活。

不上班的日子太惬意了，每天可以睡懒觉，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白天家里只有她一人，爸妈在村办厂打零工，哥哥也去上班了。起床后吃好早饭收拾好厨房，锦绣就开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看书、练书法。

锦绣尤其喜欢看《红楼梦》，这是她从高中时就养成的习惯。每个暑假都要把《红楼梦》读一遍，陪着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逛逛大观园，游游潇湘馆，踱踱怡红院……跟着他们弹琴赋诗……

这一天，照常在家里读着书，忽然感觉门口有个人影，扭头一看，锦绣不由有些吃惊。

“陈家伟，你怎么来啦？你怎么会认识我家？”

“我打听的啊！”陈家伟说，“我骑车起了一个多小时，骑得浑身大汗，你就不邀请我进你家坐坐吗？”

锦绣很无语，又不能不让他进屋。让他进来后，锦绣带他到院子里的井边洗了洗，给他倒了杯酸梅汤。

“好爽！”

端起杯子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陈家伟这才放下快要空了的杯子。

“说吧，你来干吗的？”锦绣问。

“有你这么问的嘛！太让人伤心了！”陈家伟用手捂着胸口，摆出心脏受伤的样子，“我在家无聊了，来找你聊聊天。”

“好吧，咱们就聊聊天，聊什么呢？”锦绣无可奈何。

陈家伟南武天北武当跟锦绣说着他知道的事情，说着说着，他突然很八卦地说：“锦绣，我听说你师傅的老婆病得蛮严重的，据说有可能是肌肉萎缩症。”

“啊，怎么可能？她不就是眼皮抬不上，胳膊抬不起吗？”

“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市人医好像要他们转院，去省城的医院看。”

锦绣听到这话，跳了起来。

“师母应该还没有转院吧，我要去市里的医院看一看！”

“那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出了门，往公交站台走去，正好看到一辆出租车，锦绣招手拦了下来，上了车，心急火燎地往市人医赶去。

进了医院总算找到了师母就诊的地方。

“张琴？她转院了，去上海治疗去了。”一个年轻的护士对他们说。

“去上海？那张琴的病情很严重吗？”锦绣紧张地问。

“是的，很严重，我们医院都看不了，应该蛮严重的。”

（六）花语2

又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张巷中学的校园里又弥漫着栀子花的清香了。

叮铃铃……叮铃铃……

中午的时候，锦绣的手机响了。

“喂，妈，有啥事？”是妈妈打电话过来了。

“锦绣，这个周末你要回家来，阿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小伙子，在我们镇政府机关工作。”

“不要，我不想相亲！”

“你个死孩子，你今年都二十四岁了，村里跟你一样大的姑娘都结婚有孩子了，给你介绍你谁都不见，你要到什么时候？你一辈子不结婚吗？”妈妈急得口不择言了。

“锦绣，这个小伙子的工作不错，关键是小伙子的舅舅是教育局的领导，如果你跟他谈成了，就可以从北山区调回来了！”妈妈按下火气语重心长地劝说女儿。

在张巷中学工作四年，锦绣已经成为语文组的一名颇有实力的年轻语文老师。参加青年教师教学基本功大赛，锦绣获得了一等奖。班主任工作做得也做得有声有色，锦绣年轻活泼，善于动脑筋想办法，深得学生的喜欢。

一米六五的身高，匀称的身材，娇好的面容，出色的工作，这样的锦绣不知道有多少热心人给她介绍对象，也引来不少异性的追求。

陈家伟就是其中一个。

锦绣曾跟陈家伟明确说过：“陈家伟，你不要把你的青春和年华浪费在我的身上了，外面好的女孩多的是！”

陈家伟说：“外面的女孩我看不上啊，我就喜欢你。况且，你现在不也没有男朋友吗？”

锦绣现在没有心事想这些事情，她的心一直揪着，为师傅一家。

她的师母——张琴，被肌肉萎缩症折磨了两年半，不得不放下她深爱的丈夫和女儿，带着对人世的恋恋不舍，撒手人寰了。

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张琴越来越瘦，越来越瘦，渐渐地所有功能都退化了，不能走路，躺在床上连身体也不能自主翻了。

师傅前程始终不离不弃，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张琴。

每天天不亮师傅就起床，洗好衣服做好早饭，给张琴按摩身体喂她吃药，然后去上早读课；上好早读送女儿彤彤去幼儿园，再回学校上课；中午做好饭，照顾张琴吃饭吃药按摩翻身；下午上课，傍晚接彤彤回来，晚上……

方前程就像陀螺一样，每天在张琴、女儿、学生之间旋转不停。每一个月还得去市里的医院复诊，背着张琴在医院的楼上楼下来来回回。

身强体壮的方前程，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瘦掉了一半，挺拔的身子也有点佝偻了。

锦绣看在眼里心痛不已。

她心痛师母，老天为什么这样折磨师母，为什么让善良的她承受如此痛苦？

她心痛师傅，很小就失去双亲的师傅，终于等来了爱他的人，为什么却要让他眼睁睁看着爱人渐渐离他远去？

她心痛彤彤，可怜的彤彤，每天看着妈妈被病痛折磨。为什么要让这么年幼的孩子经历失去妈妈的痛苦？

因为心痛，所以不舍，锦绣有时候会去帮帮师傅。师傅实在忙不过来时，锦绣会去接送彤彤。中午，锦绣不忙时，会去师傅家，帮助琴姐翻翻身，按摩按摩。

那一天，锦绣给琴姐按摩时，琴姐留下了眼泪。然后，琴姐在说话很困难的情况下，努力地对锦绣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锦绣，我曾经跟你说过栀子花的花语是快乐欢喜，永恒的爱情。但是，你知道吗，栀子花的花语还有一个，就是坚强勇敢，默默守护。我本来是想守护前程的，守护他的一生，让他后面的人生因为我而一直幸福。没想到，我不仅没能守护他到底，反而给他增添了新的伤痛……我不能守护他了，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守护了……”

琴姐去世已经半年，方前程好像还没有从失去张琴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在彤彤面前，他强作平静，他要给女儿树立榜样——要勇敢地生活下去。一个人独处时，他经常会发呆，有时双眼会不知不觉地留下泪水。

看到前程孤独痛苦的背影，锦绣十分心疼，她恨不能……恨不能像抱彤彤一样，也去抱一抱师傅！

什么？抱一抱师傅？锦绣被突然出现的这个念头吓到了！她怎么能这样想？！

啊，不想了，不想了，周末回家去，相亲就相亲吧！

这样想着，周末的时候，锦绣真的回家了，真的相亲了。

镇上的一家连锁饭店，干净、整洁。正是午饭时分，客人不少。东面的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周围围坐了不少人，有老人，有孩子。桌子中间放着一个生日蛋糕，看来是要给谁过生日呢。

锦绣跟相亲对象坐在西面的角落里，点了几个菜，边吃边聊着天。

“听说你在张巷中学做老师？”

“是的。”

“做老师辛苦吗？”

“还好，不辛苦。”

“你想不想调到我们镇上的学校？”

……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突然，那一桌唱起了生日歌。

锦绣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头上带着生日帽子，妈妈站在她的左边，爸爸站在她的右边，一桌子的人拍着手，为小女孩唱生日歌。女孩、爸爸、妈妈，他们一家三口，笑吟吟地，看起来那么幸福！

锦绣心头猛然一酸，她站了起来，对那个相亲的小伙子说：“对不起，我有点事，要先走了！”

不等小伙子回答，锦绣拿起包，一路狂奔，向着公交站的方向。

师傅，等我，从现在起，换我来守护你，我来守护，你跟彤彤！

附：

作者，红柳，一名文字爱好者，自2021年进入简书码字，现已写36万字。

构思：用栀子花的两个花语贯穿全文：第一，永恒的爱情，第二，默默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