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说:“欲望是自我意识的不满足状态”。拉康将这个欲望还原为人在出生的一刻,与母体脱离带来的创伤,在神话里,就是人类永远被驱离了伊甸园,从此,绝对的幸福就成为一种不可能到达的幻觉。人带着这种对幻觉的渴望流浪一生。
所以永不满足的欲望成了人类精神建构的底层逻辑。拉康给出解决方案是,人要通过不同形式的精神享乐(比如短暂地对真、善、美、爱的追求),去获得瞬间的幸福,来抵消永远不能满足的欲望。
尽管对人性这种描述是客观存在的,但我无法认同将正常生理过程产生的匮乏视为人类精神痛苦的根源。
人类的进化并不是十全十美,人的成长过程也确实包含着痛苦,且不说慢慢老去的身体,即使是儿童青少年,也要经历退牙、生长的骨骼痛、女孩经期种种不适等,更不用说各种生病和意外伤害。而人也就是在各种创痛中快乐地长大。
同时,人也要面对不可避免的匮乏。如果说人的欲望是无穷的,那是因为人的匮乏是无限的。人是不能占有所有的东西,得到某些东西同时,就要意味着放弃某些东西。人的出生就意味着必须放弃温暖的子宫,随着成长,就必然要面对人生的各种分离与失去。
无论是身体的伤痛,还是心理上的分离,都如同蝶变或是蛇蜕的过程,在一次次的自我否定中生长。在心理上,这种时刻我们把它叫作敏感期,它一方面是脆弱的,极易造成创伤,但同时也意味着一次新生,顺利度过后,就会迎来身体和精神的一次飞跃。尽管新生儿是带着分离与创伤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恰当的养育环境却可以让婴儿的生命更加丰盈与富饶。所以生物就是要在自我分裂与自我整合中发展,人的精神结构也在一次次分离与哀悼中得以建构。因此预设一个绝对的幸福和绝对的和谐,把不可实现的欲望视作是精神建构的基础,这反而是精神痛苦的来源!
西方思想是基于“两个世界”,在古希腊哲学里有一个理念的世界,在希伯来文明里有一个美好的天堂,总之是有一个完美的想像世界。而中国只有“一个世界”,一个充满矛盾转化、祸福相依的世界。所谓至善就是不偏不倚、平平常常的中庸。所谓治病,就是恢复机体的平衡。
放弃对绝对好的幻想,接纳不足,带着不完美去生活,这有时会让一切变得轻松。当生命的活力成为重心,痛苦与不满足只是阳光下的阴影。不纠结于痛苦和丧失,让生命意志得到自由表达,才是活出丰盈生命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