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拿过来?!……”
房东声音里充满了责备,但脸上满满的担忧却藏也藏不住。今天他上门帮忙修理我房间的浴室水龙头,但是有个工具漏拿了,便让他太太帮忙拿过来。
听别的租客说,房东似乎喜欢一天24小时都粘着他太太,只要他不在她视线范围内,他都会焦虑不安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今天我终于算是见识了。
我的房东先生大概60岁的样子。房东身材瘦削,说话一直不紧不慢,做事礼貌周到有条不紊,一本正经的脸上蕴含着历经沧桑后的坦然从容。他的太太则中等偏胖,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说话总是欢快诙谐。两个人总是手牵手出双入对,羡煞了我们这些年轻房客。
他们每天早上6点30分会准时出门喝早茶,晚上8点钟雷打不动的去附近广场散步。房东太太心态很年轻,喜欢尝试新东西,所以每个月房东都会带着她出去享用一顿“新奇的”晚餐,有时候是泰式料理,有时候是日本铁板烧,有时候是藏式烤全羊……
有一次我刚好下班回去,在楼下看到房东在门前站着,果不其然,出门时房东太太不满意身上的衣服,又上楼换去了。其实这样的事情每月都会发生,但是房东从不为此急躁生气。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上扬, 似乎在等一位让人望眼欲穿的美丽公主。紧接着就是房东太太急急忙忙地带着跟年龄不符的轻快脚步一边哼歌一边下楼。
那一瞬间我在想,当年梁思成追求林徽因,应该也是如此吧--“林小姐千装万扮始出来,梁公子一等再等终成配--诚心诚意。”
他们有个女儿,也在这个城市成家立业。每个周日都会带着老公孩子一起回来娘家吃饭,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承欢膝下,含饴弄孙,不过是最平凡不过的平常百姓生活,但却让我这种独自在大城市奋斗的异乡人羡慕不已感慨万分。
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让房东先生和他的太太一直保持着这种热恋的状态的呢?在一个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的年代,他们又是如何爱上对方的?
一次跟房东太太聊天,她不经意间提到过去种种。我才终于读懂他们这份浓情蜜意的爱,才终于知道他们这场荡气回肠的爱恋在这时间洪流中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加强烈的原因。
他们相遇的那一年,他穷得响当当,三十而立都还没谈婚论嫁。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加上年幼时家中富贵,自然饱读诗书,偶尔就在路边摆摊写对联。而她是纺织厂的女工。她每次经过看见他,都会买一副对联,趁机聊上几句。每天省吃俭用就为了此刻短暂的相对。
他自然是懂得这份情谊的。在羞于说爱的年代,他们用眼神互送秋波暗诉心中情。他心生欢喜却又难免忧心忡忡,那般穷困潦倒的日子,自己天天品味,又怎么舍得让深爱之人一同受苦受累呢?
而她家人当然也是百般刁难棒打鸳鸯。 乘龙快婿,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是丈母娘的不懈追求。
于是,在第一批下海经商潮兴起,他就毅然跟着朋友下海经商,为他们的未来孤注一掷。
然而邮差很快就送来了他们生意失败的消息。但他坚持另谋出路,写信说若不成功誓不回,也让她不要等了。此后便音信全无。
她家人和朋友都规劝她别傻等了。她自然没傻等,三番四次逃出去寻找他的踪迹,只是多年未果。每一年她都会跟自己说,今年他就会回来了……就这样,她硬生生的等到快40岁。
就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却终于回来了。是赚到了足够的钱了不愁生计了。当他发现她一直都在等他还找过他,他内心惭愧难当。回来只是想看她是否过得好,却不曾想到她竟为了一段没有承诺的爱恋苦苦厮守。
两个人终成眷属。然而,命运还是没有眷顾她。
作为高龄产妇的她,在意外小产中永远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那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还没来得及相见,还没有曾经拥有,一切便烟消云散。那天晚上他们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他一夜白头,内疚万分,久久不能原谅自己,把一切的不幸都归咎于自己:若不是自己当初狠心离开,若不是自己让她苦等多年,她就不用承受如此撕心裂肺的痛。
越是深爱,越是没法原谅自己加在对方身上的痛苦。越是情深,越是不计得失默默承受。
为了让他不再自责难过,她便决定收养现在的女儿。
虽然没有十月怀胎的骨肉情分,但是他们跟“真正的家人”没有任何不同。他们把女儿视如己出,陪伴她健康成长。他们也终于成为了父亲和母亲。于是就有了我羡慕的那些温馨场景。
房东太太虽然竭力压制着,但说着说着眼泪还是夺眶而出了。 那些厮守无望的日夜,那些飞短流长的指责,她独自挺过来了。也终于没有白费,换来了他一生的承诺、厮守和爱护。
如果当初他不下海经商,或者如果当年他带着她一起出去,那他们的故事是不是就完全改写了?可是细想,这些如果都是不可能的,当下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若是真爱,再多的苦难都会承受,再多的障碍能翻越。他们的爱纵然平凡,却温润动人荡气回肠 –
愿我们的爱情也能这般。此去经年,芳华不再,真心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