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掉的事情很多，但从来不敢让自己喝醉。
2017年8月29日 星期二 晴转雨
和同事正在聊天，他接了个电话，挂掉以后对我们讲:“我女儿打来的电话，给我讲，爸爸，我为什么不能永远停在两岁，两岁时候，我会讲话，会走路，我可以吃饭，可以玩，可以看电视，但却可以不用去读书。”
“你女儿现在几岁？”
“六岁，她今天一年级报名。”
大家听了都笑得接不上气来，“那她为什么想停在两岁呢？”
“她三岁就开始去读幼儿园了。”
回家的路上，我踮起脚尖看桥下流动的河水，后面有一大片云霞，和小时候真像啊。
我那时候常常生病，有一次，我醒过来，发现在爸爸的背上，他脖子上面有一层密密的汗水，我用手指头戳他:“爸爸，你看，鸟儿。”我指着四处觅食的蹦蹦跳跳的麻雀们。
“你醒了，我的乖宝！”爸爸几乎是跳起来，他扭过头来看我，满脸溢不住的开心，他后面是苍翠的竹林，有泉水从山上流下来，从竹筒串起来的水道里面流向山下。
“爸爸，小溪在撒尿！”我咯咯笑起来，我不知道，我高烧不退，爸爸一宿没睡，背着我翻山越岭去找一个有名的医生。
他总是认真地听我讲话，认真地记得我讲的每一件事，像一个时光机器，我忘记的，他都悉心放起来，等我去看他，他会不停地讲我们乖宝小时候就聪明得不得了，我们乖宝一直很棒，我们乖宝……
爸爸，其实乖宝好想问，为什么我不能永远停在那时候呢？
我后来学会了抽烟，在我母亲去世后的第七年。那时候是三月的天气，南方总是下着蒙蒙的细雨，我去祭拜她，路上遇见很多已经不太熟悉的故人，她们讲:“你不要想她了，你想她，她会不安宁。”我点点头，其实好想回答，我总是梦见她。
她在一个山岗下，从那里看过去，透过不太密实的皂荚树，可以看到老屋的院子，那里蛛网遍布，而她坟头尽是杂草。
纸钱烧完时候，我学着妈妈的姿势，用很久的时间才把烟点燃，轻轻地吸，慢慢地吐气，才想起来她常常在灶房，给我煮我爱吃的米酒汤圆。
如果我能回到那一天多好！
时间过去了好多年，我都想不起来米酒汤圆的味道。
我回到自己的家，有人问，你养父养母怎么样？
我回头，笑着说:“我记不起很多人，忘记了很多事。”我没有讲，我不敢喝醉。
喝醉的人，会惆怅，醒来了，会孤独。
很多年以后，不知道那个想停在两岁的小女孩，她爸爸会不会把这个故事一遍一遍地重复给她听，如果时光改变了许多东西，她那时候会不会希望的是，我希望我可以永远停在我和爸爸通电话的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