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岁月
父亲喜欢听戏,他的这一爱好深深影响着我们姐弟三人。只要父亲在家,他的“戏匣子”就会开着,而他那爱不释手的戏匣子永远都在播放一个台,那就是戏曲。或许因为那时我们年龄还小,或许我们根本就不喜欢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反正我是有上千次冲动,想把那个戏匣子砸坏,当然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我是绝对不敢的。父亲的脾气我太了解了,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在家里永远都是处于权威地位,对我们姐弟的要求也很严格。那些烂熟于心的“规章制度”,比如走路要抬头、腰背要挺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不能吧嗒嘴……已经成了我们的习惯,并且延伸到我们的下一辈。
童年的饭桌上,简简单单,经常就是一小筐干粮一个大碗菜。夏季稍微丰盛些,有时不光有凉拌黄瓜,还有豆角炖茄子,这些菜就是自己菜园里种的。冬天基本就都是母亲腌的那一大缸萝卜咸菜了。饭菜的味道早已记忆模糊,可是,听着戏匣子吃饭的场景犹在眼前:父亲一边吃饭,一边随着戏匣子里的鼓乐,头摇来摇去,用手里的筷子打着节拍,我们三个坐的笔直,安安静静的边吃边听。不愿听也装出一副陶醉投入的神情,不听戏又能干嘛呢,话多的妹妹没少因为吃饭时小声说话被父亲用筷子敲脑袋。父亲听着戏,有时也会跟我们介绍一些,不经意间,我慢慢的对戏曲有了点滴了解,知道了豫剧吕剧越调两夹弦……那时虽不懂那些戏词,可我慢慢的喜欢上了听戏。
那时家里还没有电视,听着演员们婉转唱腔,想象着此刻他们穿的会是什么,脸上又会涂上什么样的油彩,期盼着能看到戏台,看到心中想象了无数次的青衣花旦。
后来老家村里有七户过得比较富裕的农民,投资修建了一所戏园子,当时这家戏园子非常火,经常有戏班子去那里唱戏。每天下了晚自习的时间,差不多也是戏园子赦票(一场戏快结束时出入自由)的时间。放学铃声未落,冲出教室,飞奔戏园,漆黑漆黑的路被甩在身后……
进入戏园,在黑压压的观众群里,没头儿苍蝇似的往前挤,全然不顾耳边的埋怨和斥责“谁家孩子啊这是,挤什么挤?”“抢啥去啊,这孩子真不懂事”……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挤到戏台子的前排,两眼放光地盯着演员,不听他们嘴里咿咿呀呀的唱词,只看他们的戏服:皇服宫袍、蟒袍战甲、对襟十团帔、盔帽靴鞋……绣艺精美细致,构图均衡饱满,画面物象浮凸似雕,色彩富丽堂皇,只看得两眼放光。有时也想,要是我穿上这样的戏服,该是多么的威武或婀娜。
时间有限,收回盯在演员戏服上的眼睛,猫着腰缩着脖子,绕到戏台侧面,费劲爬上戏台,在锣鼓喧天的现场伴奏人们的脚边小心翼翼地绕过,进入“看戏”的下一站——幕后化妆室。一大间破屋,木头的门窗,里面阴暗潮湿。我总是径直走到窗口那里,两手抓住高高的窗棂,踮起脚尖儿,眼睛透过木窗棂上往里看。说这是化妆室,不如说它是多功能室,化妆的、更衣的、候场的、休息的、吃饭的……干嘛的都有。那屋里永远都有一个长相很凶的人在吼:“快把那盏灯笼收好,把朝靴放箱子里……说多少遍才能记住?一群废物……”其他人也不着急,慢吞吞地按他的要求收拾着东西,似乎早已适应了他的高分贝嗓门儿以及那不耐烦的骂骂咧咧。那时我就一直在想,这个人一定就是戏团的总管。看的戏班子多了,对于演员长的高矮胖瘦丑俊,印象都不深,但是到现在都能清楚记起的,就是似乎每个戏团的总管都长得一模一样,都是那样凶神恶煞,都是那样的永远在吼。一个个装戏服道具的大木箱子,整齐划一地排在屋子四周,可以当座当床,演员和工作人员们在箱子上面或坐或躺地休息着。远远看去,他们有的在小声闲聊,有的眯着眼睛打盹儿,脸上满是尚未卸妆的油彩。
感觉才一会功夫,就听到熟悉的鼓乐声——我最讨厌的声音,虽然都是那样的高亢喜庆皆大欢喜的鼓弦,因为我知道,这种音乐响起来,一场戏就唱完了。随着这鼓乐,看戏的人群就乱了:人们屁股离开座位时板凳的吱吱响声,大人们扯着嗓子喊自己孩子的声音,妈妈怀里熟睡的婴儿被吵醒的哭声……我在这炸雷般的人群中慢慢前行。走出戏园,黑黢黢的夜色包裹着我,朝着家的方向急急地走着,脑子里仍是那些戏服戏靴,是那黑脸的包拯白脸的曹操。同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黑暗的土路上只有一个我。这时,我才会慌神,恐惧置换了刚才戏园中的那些看不腻的画面,懊悔占据了整个大脑:活该,干嘛要去戏园?干嘛不跟其他伙伴一起回家?在心底,我用最恶毒的话骂自己,甚至发誓以后坚决不去戏园。四周都是黑,狗叫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怕的要命,想快跑着早点到家,又怕自己的脚步声惊到了哪家门外看家的狗。
踉踉跄跄地走着,一个个熟悉的胡同慢慢后退着,手心脑门都是汗,接着,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终于走到家门口,这时才敢大踏步跑起来,冲进自己的屋子,甩掉鞋,钻近被窝,拉起被子蒙上头……和衣而眠,就是那早已被汗水浸透了的衣服。
不知自己啥时睡着的,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爹妈早就下地干活了,他们走时一定是叫醒我让我上学的,好像听到妈妈叫我了啊,怎么会睡到这个时辰呢?又要迟到了!翻身下床,蹬上鞋子,脸都来不及洗,开门就往学校跑,身上的衣服似乎黏在了身上,特别难受。
教室门口,班主任黑着脸站着,老远就冲我喊“昨晚又去‘砸戏根儿’了吧,进来罚站!”难堪和懊悔勾出了我的眼泪……
接下来的一天,都在纠结于晚上放学后要不要去看戏,脑子里永远都有那两个小人儿在吵架“去”“不能去”,无论怎么纠结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地熬完晚自习,放学会仍是一路狂奔——戏园子!我终于知道了看戏在我脑子里已成为一种需求,似乎有一根绳子牵着,让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再后来,家里的录音机取代了戏匣子。父亲买回一大堆磁带:母亲喜欢听的越调《卷席筒》、《李天保吊孝》,豫剧《打金枝》、《朝阳沟》、《对花枪》……更多的是父亲爱听的现代京剧样板戏《沙家浜》、《林海雪原》、《红灯记》……曾有一段时间,听京剧成了我们家的主调,赶上父亲高兴时,他还会跟着伴奏唱一段。也许是因为我天生五音不全,所以一直不敢开口唱,然而,大段的戏词早已牢记于心,总那些戏词好美。
时间过得真快,那些戏匣子啊录音机啊早就被网络“拍到了沙滩上”。手机、平板、电脑……歌曲、戏曲应有尽有,随时随地想听啥有啥,可是,儿时的戏匣子和童年的戏园子,永远都刻在我的梦里,清晰而美好。
那时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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