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与一学生的书信节选】

在家里已经关了一个多月，好多年没有这么长的寒假了，往年我都是忙冬令营到过年前两三天，初六七就又回到学校了，这次因为疫情竟然有了一个月的寒假，真是奢侈。每天的核心是备课和催以及批学生的作业，每天花最多的时间在床和手机上，根本不想看书，也不想思考，颓得一塌糊涂，却又心安理得。

刚刚我写了一份教学反思，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写，大多数时候都是完成任务，偶尔会特别有感触，灵感迸发，思绪万千。

回想起我的中学时代，虽然很苦，真的是苦：物质和精神都太匮乏，虽然我是正儿八经的90后，可说起我那会儿读书求学生活的经历来，估计跟你的父母也没有什么差别，我常自嘲90后的人、70后的经历。因为物质匮乏，所以精神根本丰富不起来，加之父母不在身边、祖辈陈旧的性别观念，情感上估计也丰满不到哪儿去——仅有的可能就是自由了，因为没人管、少关心，除却物质上的束缚，反倒在心灵上得以自由。

但我至今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记忆就是，那会儿似乎永远充满干劲儿，总想折腾点什么，对未来、对明天、对世界向往而关心。也会有无限的惆怅和莫名其妙的悲伤，还有总也想不明白的困惑，但这是独属于青春的迷茫，它一点儿也没有暮气，连迷茫都朝气十足。

从初中到高中，六年时间，怎么那么快就过去了呢？多么短暂的六年！满是疑问和困惑，又充满激情和活力。

这六年的中学算是我有限人生中的高光时期吧，那会儿我做的事情，好多我现在都再也做不到了（其实是不想做了），有好多自己现在想起来就会忍不住热血沸腾、就会觉得自己好棒的瞬间与记忆。

比如，我曾数次在有月亮的晚上带着弟弟妹妹或一个人在大河滩上听流水声、赏月、背诗文，多诗意啊！

比如，我曾骑车或走路去自己愿意亲近的同学家附近的路口驻足，却并不走近，多么浪漫啊！

比如，我曾将心仪男孩子写的信压在枕头下，看着窗外的星星或在铺满床头的月色中进入梦乡，多么美好啊！

比如，我曾与朋友一起借笔交谈、诗词唱和、指点江山，曾与舍友一起卧谈会，畅想自己的大学生活，畅想今后十年二十年的自己，多么意气风发！

比如，我初中的时候觉得每周返校下午那半天不应该荒废和闲置，就自己联合班里几个学习好的同学自己当老师，给班级同学上课讲解同学们上课没有听懂的知识点，虽然后来因为教学质量层次不齐被老师认为没必要而叫停；高中的时候跟几个同学筹划着办校刊，在没有老师支持，没有资金支持的情况下同伴自己跑外联、自己组稿、写发刊词，虽然最后只办了两期就停刊了……多么的干劲十足，敢想敢做！

比如，学校规定早上五点半起床，我却曾在四点多就起床去背书，路灯下看书、被窝里做题的日子，那会儿一点也不觉得苦只是乐在其中！

比如，在有限的阅读资源时代，我曾手抄书、手抄报刊，对自己喜欢的文章乃至书，借过来、买下来、抄下来、背下来！用一切方式表达自己对它的喜欢与欣赏，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文字，而我竟有幸遇见它！

比如，我曾与人暗自较劲儿，我非要超过Ta不可，每次考试后自己分高就暗自得意，自己分低就暗自伤神，然后要发愤图强好一阵子，直到下一次扳回一局。当自己疲惫、松懈的时候，就看看对方在干啥，如果是在努力就告诉自己——对手都在努力，你还不加油！如果对方没有在用功，就窃喜——快快，趁他在休息赶紧超过去！

还有好多好多美好的片段，或许这些将会是我一生的珍藏。自然也会有苦恼，但我不愿意跟你说我的那些苦恼，因为实在不具有参考意义，你也无需借由别人曾经也有不幸来宽慰自己。最重要的是，每个人的苦恼都需要经由自己去咀嚼，方知其味道，谁又能代替得了呢？

而此刻的你，恰是处在这黄金时代，真是羡慕，没有嫉妒和恨，因为我也有过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

我有我作为一个中学生时候的体验，你应该也有属于你的喜与忧、乐与悲。时代在变化、社会在进步，很多东西都在变，但我相信人的情感体验是可以跨越时空的。

这一两年来，我不时会有种“枯竭”的念头生出来，似乎生活中没有什么新鲜故事了。偶尔会有种念头涌上我的心头——“没意思”，我会被这种念头吓一跳，然后隔断时间它又会冒出来。

具体表现是什么呢？

就是我宁愿躺在床上发呆、看我之前嫌弃的网络爽文，也不愿出去走走了；以前背起包就能走，喜欢去陌生地方、向往远方的我，现在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除了必须的出差我就宅；以前喜欢尝试各种新鲜的事物，现在各种嫌麻烦，美食都不愿意尝试了喜欢的菜都固定下来；坐下来看整本书的欲望不再那么强烈，买的多比之前多了，真正看的书却少了……是不是很可怕？我一度怀疑，啊，这就是衰老的开始吧。

每天做的事情，也都是在重复。虽然几年下来，经验丰富了，慢慢成熟起来，无论是教学，还是处理相关的事情，更得心应手了，更淡定更从容了，没有了教你那会儿的手忙脚乱与随心所欲，相应地也少了些许激情澎湃与热泪盈眶。

为什么不澎湃了呢？可能是因为经历得多了，也可能是因为确实现在的日子平稳多了，没有那么多波涛汹涌了。就状态上来讲，其实我喜欢那会稚嫩的自己，因为少见识，所以看什么都新鲜、对什么都好奇，所以就会有很多故事（当然也不乏事故、糗事）。

正因为如此，我有几分心虚：作为你曾经的小学老师，我没有新鲜的故事与你分享，而又不确定自己的感悟能让已经高中的你有共鸣，那样的对话与会面将会是何等的尴尬。正是由于这样的胆怯，我单方面终止了“一（学）期一会”的约定。我早有预期，作为老师我的高度很快将被你超越，而我自知自己的成长速度迟早要追不上你——这种恐惧，贯穿我的职业生涯，也正是它催我奋进——但当它真的发生，我却很难坦然去直面它。

这个深夜，我与你分享自己的心路，既是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对你的劝勉：要永远保持心态上的年轻，要永远好奇，永远有冲动，永远敢想敢做，总想折腾点什么，对未来、对明天、对世界向往而关心。不可有暮气，不可有衰颓之势，一旦发现这个苗头，立即警觉并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