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着晚春的手,看她最后一眼吧,就当是作别了。
百花一如既往地争艳,腊梅黄,丁香紫,梨花白,樱花粉,还有蔷薇红,各色纷呈,淆乱了晚春的调色板,清风着色时也不知如何下笔。花儿被抹在妙婧的枝干上,娉婷又露骨,窈窕还丰盈,万种风情唯妩媚如一,含情脉脉作楚楚状,是在勾引着路人吗?它们把馨香的花粉撒向空中,在灼灼的日光下四处弥漫开来,近嗅馥郁,远闻清芬,离离迷人眼,沁沁摄人魄,让我欲罢不能,就像迷药一般,迷醉了多少痴性的灵魂。看那只素蝶,它缓缓地振动着薄翅,踌躇徐行,它也被这些妖冶的花儿迷惑了吗?失去方向了吗?
芳草芊芊然,参差相叠,迤逦而去,远望如碧海,近观似翠毯。世间微妙所独有的一种魅力,让人心生怜爱,看那只蝴蝶,它也贪恋着芳草连天,翩翩然落脚后,随即却又惊慌振翅飞去,麦芒般的草尖刺痛它的耳根了吗?我想,那会是一种肉体上敏锐的疼痛,其背后更有一重内心失落的凄恻,原来它也怕,怕感官的伤痛,也怕情感的愁悲,所以它不敢再落地徜徉,也不愿低空盘桓,草儿的冷漠让它寒心了吗?善意的热情化为失望的沉默了吗?对孤傲敬而远之了吗?
绿柳巍然而立,井然而列,柔嫩的柳条垂下,如凌空飞瀑,似倩女华发,若锦绣珠帘,婆娑的树影里,夹杂着幽微的日光,点与面,明与暗,凉与暖,都在这光与影的交接中浑然。你是晚春的屏风,寓以柳暗花明几分喜人的意外,是一种点缀;你却也是望眼的桎梏,让众里寻他平添了一丝无助的茫然,是一种业障。看那只蝴蝶,它在柳前徘徊,俄而又驻足枝头观望,看不见前方的路了吗?在犹豫是进还是退吗?
清风在静静地踱着步,像是在抚慰大地,他哈了一口气,绿了新叶,破了盈苞,绽了群芳。又像是在劫掠,一声断喝,一股蛮劲,倒了纤草,顺了柔枝,落了瓣花。看那只蝴蝶,在风中无力地晃动着翅膀,挪步蹒跚,敌不过逆风了吗?飞得累了吗?想休息了吗?
纷纷素花雨,冥冥白云流,都在清风消匿时归于寂然。在这短暂的平静里,蝴蝶加速振动着翅膀,它要离开这里了吗?是要远行吗?没有同伴吗?恋人呢?难道只有它一个人吗?那可不好受了。还是它要回家了?那我真是羡慕,它有一双天使的翅膀,有一个魂牵梦萦的家,更可贵的是内心有一念相执。但于我而言,可不敢祈求什么暖心温情,寄托和信仰就完全是不可及的奢望了。我不是个恋家的人,生来就注定要漂泊流浪,结影为伴路过天涯海角,这漫漫羁旅,可能是一生的归宿。
自怜哀叹,只一刻的迟疑,蝴蝶就匆匆飞远去,我慌忙地追出了树林,它却已经无处可寻。让我痛心的是,我默默地注视了它那么久,与它交心会意,它却没有转过身来为我飞旋成舞作别,也不愿回眸一顾我,哪怕是离去的那一点暗影也吝啬不予我。我停下了脚步,极目望远,独立斜影风细细,青天碧海毗连为一体,凝眸处,有一片隐隐的留白在渲染一抹忡忡离殇。素蝶啊,它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纯粹的我,拳拳真情以心相惜,沧海桑田之死靡它,为何竟不值得它道一声离别?只因是萍水相逢?我是他乡之客?还是南北殊途不足依?罢了,我也不怪它,毕竟它不是我。
但是,它不是我吗?
静得可怕的黑夜,覆没了一双灰暗的眸子,还有一具被铐上枷锁的形骸,唯有不羁的灵魂挣脱冰铁镣铐,冲入云空观人间烟火点点,寒光牵思引绪织心网恢恢,网罗过往爱恨情仇、酸甜苦辣入心头,万万千,滤尽愚恶秽陋此等自省前生,萃炼睿善灵美诸类宽慰余生,阔别已久了的沉思,竟也没有一丝不协和感。
心思如潮,来时汹涌,去时沉寂,澎湃之余的静默,突然心发奇想:无常被岁月定义为永恒,怅惘为其注脚,淡然则是其隐晦的暗义。定义又可引申为——活着的问题在死之前是无法解决的,反排命格是一条宏壮却不归的歧途,随遇而安是一个美丽却难脱的陷阱,疑惑是周期,失落是轮回,释然只是茫然的断句符。而我此刻眉间,犹绕一缕心思幽邃,它的名字叫无题。
生活教会了聪明人如何思考,但思考却没有教人如何去生活。原来,志虑单纯的人终究是幸运的,如果再笨再傻一点,那就是福气了,遗憾的是,我不是个有福的人,那就这么走下去吧,深沉与开朗也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