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班

“病房患者总数35人，入院5人，出院6人，滴滴班12单，收入332元，追尾一起，赔款700元。”

“怎么回事？！”主任怒目而视，下面鸦雀无声。

“刘主任，项羽还在那边跑最后一单还没回，去机场的，钱多，说争取把罚的钱挣回来。正好那边拉了个客人回城里，就是堵路上了。他的病人手术我先帮忙上一下。”关羽手交叉着放在前面，低着头颤颤悠悠地和主任汇报着。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因为开这个车影响工作！我当时就反对你们搞这个，现在可好，你们这实在是超出我底线了，回头让项羽这个月不要干了，不然我打断他的腿！”

无人说话，毕竟少了他一个，哥几个的压力更重了，不然还得像上个月一样，让护士也来倒班开车。

此时的项羽，还堵在北京的东三环国贸，他睁着眼睛看着那些高楼大厦，似乎一切都和他那么近，却又不属于他。

“师傅你快一点啊，我得去泉水医院看病的啦，要迟到了啦！”一位女乘客拿着一沓子片子对他吼着。

“您急也没用啊，我也正好要回泉水医院，其实我也是那个医院员工，您看什么病啊？”

“关你屁事啦，你开好车，超他啊！”

“我排量低，您急也没用，说真的，您要是看肺的我没准还真能帮您一把。”

“我就是看肺啦，肺里长东西啦，现在要死了，看个病要50块钱，我这外地的还不能报销，你们这医院要不要明抢啊，比剪个头发都贵！你是后勤部门的么？要不你给我找个大夫看看吧，我就看一眼片子，也不开药，就别挂号了。”

项羽这时候突然觉得有些无趣，甚至萌生了一丝要绕个远路的想法，但是上班已经迟到了，还是作罢。

“哦，那你弄个亲戚号怎么样？”项羽淡淡地说。

“什么叫亲戚号？”

“就是你给我30，我带你直接找大夫去看，要是找主任呢，原价100，给我70就行。但是只能看，给个意见，不能开检查不能开药。”

“你们真是这么缺德啊！我还以为他们开玩笑呢，怎么不去抢的啦！”女人白了一眼，不说话了。

项羽似乎毫不走心，似乎就像灭一灭这位的气焰。甭管天王老子还是小老百姓，看病就至少得50，童叟无欺。似乎半年前那场改革一开始，所有医生都腰杆硬气了一些，因为看病不是5块了，是50，是一顿肯德基，是一次理发，再也不是一颗白菜的价钱。

刚刚提了主治医的项羽，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幸福”过。他叹了口气，喊了声妈卖批。

叮叮叮…

“喂？哦，妈。”

“儿子，我看新闻了，说现在都实行医药分家了，你们以后收入都按服务收费了，服务不像以前那么不值钱了，真的祝贺你啊儿子，以后终于能挣钱养活媳妇肚子里的小家伙了，妈妈真的骄傲有你这么个好儿子，这么多年博士没有白读。”

“是的妈，现在有钱了，以后你要吃啥要买啥都和我说一声，我给你买，这个岁数了，多照顾好自己，咱们不缺钱。”

后排的女人嗤之以鼻地笑了一声，然而项羽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多注意身体啊儿子，上手术久了别忘了喝水，挂了啊！”

穿过茂密的大厦组成的迷宫，似乎闭着眼就能知道下一秒该往哪里转。项羽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木偶，似乎分不清楚是自己左右着方向盘，还是方向盘左右着自己。

赶紧回去上手术吧，开了一夜车了，也乏了。想想自己毕竟是个医生，让白天上“滴滴班”的值班医生关羽接班吧。

似乎自从上班开始，从来没觉得一个科室的医生可以这么齐心协力，以前一起做课题，写文章，从来都是不断地明争暗斗，毕竟整个医院的医生都是北大清华的博士毕业生，谁瞧得起谁呢。但是医药一分家，医生似乎都拧成一股绳了。因为再不努力开车，就真发不出钱来了。

有时候，还得往里贴点儿。

项羽突然想起了昨晚一段和怀孕媳妇虞姬的对话。

“媳妇，你知道我以后想想就难过的一件事是什么么？

“嗯？”

“如果以后我跟咱们的孩子说，你得好好学习啊，你知道你老爸以前高考也特么700分呢，孩子会说什么么？”

虞姬点点头，学着孩子的口气说。

“吹牛逼吧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