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忽有消息传来:“董事长的老母亲去世了!”,“94岁的老母亲,在老家安祥地走了,是喜丧!",”周一上班商量,各公司都会有安排”。
随后周二集团即组织总监以上的员工分批乘专车去董事长老家送老母亲最后一程,下午六点前纷纷到达目的地。这也是时隔三年后我再一次来到这座皖南小城,远远望见商贸城主门厅挂上了黑色挽联,主门前广场两侧摆满了花圈,广场上车多人多,都是各方赶来祭奠的人群。
鲜少参加丧礼的我还是稍许紧张,下车后跟着人流排队缓缓进入大厅,仔细地观察着当地的习俗:两人一组走到灵前跪下磕头拜祭,亲眷代表分站两侧半蹲下握来宾手回礼。不大会磕头的我还没看明白磕头的标准姿式是双手合十还是抱拳就排到了,因我资深点还被安排让一人上前行礼,这样也好,我的笨手笨脚不会被比较而突显,我低头跪到垫上,虔诚地对仙去的老母亲表达无上的敬意。
完成拜祭仪式后再排队,大厅一侧有个三人组收取礼金,来宾呈上信封,一人当面打开用验钞机点钞,中间一人在信封上记下数目核对姓名,旁边还有一人负责登记造册。灵堂中熟识的人相互轻声致意,点钞机不时响起,没有哭声,灵堂既肃穆又充满烟火气。随礼后有主事人回礼一个包,我摆手说不用了,对方执意地塞到我手上,认真地说:”这个一定要带回去”。
晚上入住集团自己的酒店,三年前我们到董事长家乡开年会也是住这里,听说今年疫情中酒店歇业了很久,才为董事长老母亲的白喜事开启。临街的婚庆主厅少了往日的欢庆浪漫气氛,黄昏中若大的商贸城略显冷清,远远还能看清街对面集团开发的“幸福时光”小区名。同事们都感叹老太太真有福气,如早些时候疫情管控中,就不能有这么多人来为老人家送行了。
晚餐被安排在主桌与董事长及家人一起陪重要的来宾,我坐在董事长夫人身边轻话家常,夫人为有缘提前回老家为婆婆送终而欣慰,说起敬业的董事长这两天有重要事务在身,还曾希望老母亲能多等他两天。也是年近六旬的当家人了,周末回家奔母丧周一赶回沪工作,周二再与集团人一起返家主持大局,今晚还要亲自为老母亲守灵,稍显疲惫的董事长让大家再一次感受到企业创始人和领航人的担当和坚韧。
从小惧怕棺木及死亡的我原想找个女伴住双人间,幸好是熟悉的酒店我竟没有产生不适感。晚饭后与同事走到灵堂外灯火通明的小广场上,看老奶奶的孙辈们在烧纸钱,有人给我手上系福气红绳。眼前的景象让我想到逝去多年的奶奶和外婆,想到近年离去的父辈亲人,我曾执拗地回避这样的场面,以为不曾经历死别,亲人在心中就永远是活着的。看后人们为老奶奶身后事忙前忙后,我不禁顿生愧疚,愧对先人的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晚上开灯睡了几个小时,周三早五点半被同事电话叫醒,等我按时走到商务广场集合点时,小广场上早站满了戴小白花的人。主门前围着戴孝的至亲团,此地人的孝衣按儿孙辈分白色、红色、绿色和灰色,与常见的白色一片很是不同。戴白孝的董事长为老母亲致悼词,提到父母含辛茹苦养大四兄妹的艰辛,而其作为幺子13岁丧父,母亲为他遮风挡雨,看着他走出老家闯世界,也曾为他担惊受怕。今天送老母亲去天堂,只愿来世再续母子情。孝心可鉴,令人感动。
我一直远远地看着,直到鞠躬告别式时随人流走近才看到棺木,没有人知道昨天在灵堂磕头时我只是低头盲磕,并没看清什么。生来就是个惧怕棺材的女子,小时候如无意瞄见了当天晚上会做恶梦还会流鼻血。今天或许在室外且人多,我认真地向老人行告别礼,惊奇地看见盖着毛毯的棺木上竟趴着一只活鸡。
我紧张地盯着棺木看,想起多年前曾在董事长家别墅接待客人时远远地见过老人的身影,当时老人留学归来尚待闺阁的大孙女走近我笑着说:“我奶奶来上海了,她在叫我,她什么都要管的。”而今大孙女已成家立业成集团董事高管,携夫婿冒着疫情危险从京城赶回老家送奶奶,昨晚还听她红着眼睛说奶奶走的几分钟前还与其视屏了。我依稀记得那年远远看到的是个戴着绒线帽的慈祥老人,这么想来人就不那么紧张了。
出殡时辰到了,一大早各公司的总监们都出动抬花圈,长长的花圈队伍站了整条街。董事长捧着老母亲的遗像由两人搀扶着走在至亲队列前,此时他只是为母送终的儿子,平日里刚毅的脸上满是悲戚。昨晚同事说从今后董事长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当时只当是笑言,此刻想来不禁悲从心来,人生百年终有一别,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我戴着口罩静穆地观着仪式,有这般出息的儿孙后辈为老人张罗这般盛大的出殡式,这在皖南乡下该算是盛举了,老母亲当能含笑九泉了。远看着宽阔的广场前人海中,棺木小如一叶舟,让人不禁感叹人生一世 ,不曾带来什么,也不能带走什么,或长或短,或繁华或苍凉,最终都要归泥土。喜丧,鞭炮声起,衰乐不悲,而我眼中仍不知不觉地涌出泪水。
六点多开始送葬了,绵延几里的送葬队伍很是壮观。花圈和至亲先行,送行人员跟在抬棺阵后,步行入主道了就移棺上车缓行,最后压阵的戴白花车队就有几十辆,我看见董事长家平日里不大出动的劳斯来斯也开回乡下送老母亲了。
沿大街步行约40来分钟,最后转进一条几百米蜿蜒的土路后来到董事长家老屋前,惊奇的是当地人老屋后面的竹林深处就是先人们的长眠之地,与住家离得很近,这里没有大的山包。我只走到竹林口就犹疑驻足了,想想还是与年少的惧怕点保持距离为好,尽管我早不年少了。
这个村落人家似乎不多,路边的老屋多是空关。成就一方的董事长就是从这条土路走出去的吧,如今纵有劳斯来斯这条路也难开进来。今日儿孙们步行几里再走回这条土路,送老人叶落归根,这条土路该承载过老母亲的许多牵挂,也见证了这个家族的奋斗史吧。站在老屋前看着这唯一的出路,想着从这里走出去寻找更宽广的天地,得需要许多年的奋力拼博,而从商贸城再走回竹林却只要几十分钟,人生正如逆行舟。
将老人送到长眠之地后,至亲们留下落土安葬,送行的人可以往回了。有人提醒我出来时要从老屋前土路上的火堆跨过去。从土路走出来只见大路上已停好了几十部车,坐车绕行回宾馆时才是早上8点,冲洗一番算是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大家都感叹老奶奶真是好人呵,让我们完成仪式回宾馆后天才下起雨。
为送老母亲各路人马又相聚在董事长老家,相互间商量一下手头事情,坐下轻松地打了一个多小时的掼蛋。中午11点开饭,有人提醒今天酒席不要到董事长桌上去敬酒,按习俗董事长与兄长会给亲戚敬酒。又有人告知今天午宴的米饭一定要吃上一碗,沾沾长寿老母亲的福气。
周三下午坐合作方的车回到上海,晚上就收到董秘办的行程通知:“周五早与董事长一起去青浦谈项目”。公司这如常的工作节奏仿佛这两天不曾发生过什么,倒也淡化点我的禁忌。晚上躺下仍迟迟不能入睡,脑子里有点乱,顺手拿起余华的《活着》,只看序。
余华为这部小说写过五次序,我独中意96年的韩文版自序:““活着”这个词语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读完五个自序,终于迷糊的睡着了,却没有做恶梦,且是一夜无梦。我第一次参加丧礼后晚上没有做恶梦了呵,福寿双全的老奶奶果然是喜丧呵!愿老人家入土安息,去天堂继续享福吧。
周四一早进办公室见桌上放一方便包,有点疑惑的打开来,里面装有一瓶古井贡酒、一条系着红绳的毛巾、一包中华烟,另加两个中号精致瓷碗,猜是公司商务车帮我将回礼带到上海了。
端起两只碗端详了一番,不知皖南地区这个习俗是什么寓意?想起周一COO跟我讲:”VP和总监都安排去给董事长老母亲送送行吧,没有老母亲就没有董事长,也就没有公司和我们的现在呵“。可不是嘛,老母亲的福泽恩长呵!
感恩感恩,感谢感谢,托老人的福,我准备将两个新瓷碗带回家马上用起来。对了,我也有儿子的,我也是母亲的,且离“老”不太远了,突然意识到“老母亲”这个称谓于我,是如此有责任感和厚重感!当自勉!
2020年7月9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