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说,萍,走了。
这是今天早上来到办公室收到的第一条微信信息,来自高中的老同学。
仿佛一记闷棍狠狠的击打在了后脑勺,顿时刚刚吃完的早餐,在胃里面翻江倒海,我有一种像是要呕吐的感觉。自从一个半月前探望她之后,我知道,其实,这个消息的到来是迟早的,只是,当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整个状态是无比崩溃的。在座位上,站起,坐下,站起,又坐下,突然不知道该怎样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就下来了。茫然的去倒了一杯热水,却不知道怎么就打翻了,滚烫的水瞬间铺满了整个办公桌面,慌乱的扯了一堆纸巾擦拭。办公室的环境不允许我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只好快步走进洗手间,进入一个隔间,迅速的关上门,瞥见另一隔间的门紧紧关闭,有人在,我依然不能哭出声,只好紧紧咬着嘴唇,任泪水肆意的流下,悲恸到无以复加。
时光仿佛一下子拉回到了九年前,那时候的我们真年轻啊,那个夏天,我们仿佛命中注定了一样的走进了高四,为了前一年不如意的高考成绩买单,我们从大别山区的各个小山村走进了县城中学的复读班,当年没有如今发达的网络,大家都只觉得只有努力读书,考上一个好大学才是走出山村的唯一出路,闷热的夏季,我们在教室里面挥汗如雨,偌大的教室挤满了一百二十几号人,只听得见头顶的风扇在呼啦啦的吹,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座位的调整,我和萍成了同桌,那时候的她总是戏称自己是个小胖子,嘴里永远含着减肥,减肥,座位上却时常出现各种小零食,她永远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能眯成一条线,她是大家的开心果。那一个让人累到抬不起头的炎夏,我们是战友,也是亲密的朋友,一起努力学习,为了心中那个只听过却从未见过的梦幻大学而努力,她说她努力其中的一部分因素是为了逃离亲情疏离的家庭,我们也一起分享小秘密,偶尔也会聊起暗恋的那个男生。青春,真好。
和小朱的熟识却有些波折,明明是一个九零年的小男生,总是给人一副老气横秋的感觉,偏偏生得比同龄的孩子老相,还特别喜欢在比他年长两岁的我们面前以小卖老,对他的初印象,真不是一般的差。然而在那个一切以成绩论输赢的学生时代,我们很快就在他面前折服了,他的英语好像天生就能考到一百四十分,他的字写得如同篆刻,他的文章每次考完试都会被当成范文在全班朗读,然后,慢慢的,我对他的态度由最开始的“切~”变成了“你好棒!”每次考完试,第一时间就是抢他的语文试卷拜读他的大作,当年,我真的成了他文笔的粉丝,虽然现在回想起来,讲真,他当年的文章真是内容很美,内容浮夸空洞。
慢慢地,我们之间的情谊迅速升温,至今,我甚至忘却了当年萍怎么就成了小朱的“小妈”,我怎么就成了小朱的“表姑”,萍怎么就成了我的“嫂嫂”,小朱怎么就成了我的“大侄子”。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之间的称呼依然没变。
复读的日子,我们很忙碌,我们每天都在彼此激励中度过,一年,很快过去。新的一年,夏天来到,我们说为了心中的梦想,拼了。
高考过后,几年的时间,我们的联系很少,每个人生活中的曲折繁复,不尽赘述。
2011年,夏天,我们相聚在合肥,她请客吃饭,彼时,我已经走出校园两年,她尚在准备毕业论文,跟着她走进校园,看着她和各路同学的热情打招呼,她,一点也没变,真好。三年前,看见她分享出来的状态都是进入职场的各种艰辛,当然也有生活中的小确幸,她依然是那个热爱生活的“可爱胖”。过了一段时间,她的状态似乎很消极,仿佛工作生活的角落总是充满了各种小疼痛,上楼的时候腿酸疼,下楼的时候背部疼痛,去医院检查,医生建议她脱掉高跟鞋,她还没心没肺的说,看,我就是跟高跟鞋无缘哪,说好的女人味呢?
不知是哪一天,她突然说,做了个全面的检查,确诊了,白血病。
接下来的几年,都是进出医院,和药罐子为伍,几次化疗,秀发脱落,缠绵病榻,可我们看到的依然是她的乐观坚强和不服输。虽然不常联系,可我们都时刻关注着她。2016年4月,她在微信朋友圈说,她坚持不下去了,她尽力了,她在静静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我和小朱两个人从各自的工作所在地匆匆赶回了老家,当我、小朱和聪一起,由萍的母亲领着走过一段坑洼的小路,来到他们在镇上租住的房子前时,我是被深深的震撼到了,那里应该只是提供给河边采沙工的临时住处,低矮,破旧,一条小路之隔的河里,采沙车一直在轰隆隆的作业,河上的大桥刚刚完成扩建工程,漫天的尘土飞扬,铁门外总是有人好奇的对我们几个陌生来客探头张望。我问萍的母亲,住在这里会不会环境太嘈杂,不利于休养,她说,这里离医院近,交通方便,有什么状况可以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她没说出口的,更多的是这小小的院落租金实惠,面对高昂的医疗费用,生活只好拮据。
当我们跨进院子,走到萍的房间,逼仄的空间只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她无力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的竟然还是大学时代学校统一发放的被套,人间已是四月暖阳天,她依然戴着厚厚的绒线帽子,穿着厚厚的秋衣,披着厚厚的羽绒服。走进房间,我抓住她的手,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苍白的嘴唇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见我们到来,从她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知道她是开心的,我也是希望我们的千里奔波能让她感受到,我们一直在关心她,挺过了那么多难关,千万不要在这一刻轻言放弃。那天下午她的精神状态一直都很好,我们几个人聊了很多,学生时代的回忆总是那么美好。两个小时匆匆而过,我们还是要回到各自生活的轨道,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临走,我们每个人尽自己所能的给了萍的母亲一些钱,她的母亲没有过多推辞,也无需推辞,当然我们都知道是杯水车薪,但是为了挽救一个鲜活的生命,哪怕黑暗中只有一点点光亮,也值得冒险去撕开那一扇幕布,不是吗?你一直开玩笑说希望自己可以是一个男孩子,那样最起码免去了每月一次的姨妈痛,还可以免受高跟鞋的折磨,仿佛变成一个男孩子,你可以更加恣意得享受人生。在众人的劝说下,她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再去一次医院,一切都听天由命。
回到各自的轨道,我们几个人似乎都是刻意的不联系彼此,因为生怕聊到萍的病,这个悲戚的话题,然而,今早的微信还是打破了这种无声的默契,她,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还记得那天她一直安慰自己说,还好,还好她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要不然不知道要拖累多少人,听着觉得好心疼,人生的那么多美好,亲爱的你,都不曾经历。你还说如果这次能挺过去,让我们下次就去三祖寺看你,你要洗脱尘世,去除烦恼丝,在庙宇里找寻余生的安宁。你没能遵守承诺,让我们几个俗人去寺庙拜会你。
始终无法相信这是事实的我,拨通了萍的电话,通了,电话那头却再也没有响起欢愉的声音,最终,拨通了萍的父亲的电话,四月底见过一次面的沉默寡言的萍的父亲,电话中表达了无尽的感谢,只是说萍的母亲难忍丧女之痛,情绪失控,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之情自然更甚。匆匆挂断电话,只希望他们能挺过这一关。
萍,你的离去,于我而言,就像青春的岁月没了落脚点。那一年夏天我们相遇,又一年夏天我们重逢,可是这个夏天我们却在尘世别离,仿佛我们的故事就定格在了这样的季节。希望你在天堂,安详。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高中同学,王萍。
2016年6月14日写于东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