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手支着沙发扶手,缓缓地欠起身,由于用力使得胳膊不住地打颤,可屁股刚离开坐垫就又跌坐下来。反复了两次,才勉强站起身,佝偻着背,一点点蹭到厨房。电饭锅里有昨天剩下的米饭。她尝了口,稍微有点馊,不过不碍事,用水透了透,放在炉子上煮成了粥。
老人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她又挪到挂钟前,伸着脖子看了半天,才分清时针和分针的位置:七点三十五——丽丽应该下课了,秀梅估计也已经到家了……
这是一栋建了三十来年的老楼,沉默地躲在C城不起眼的角落。从前每到夏天这个时候,无论大人小孩晚上都会在楼前的小院上乘凉。而今,当时在小院里疯跑的孩子都长大了,去了大城市,而没有离开这个城市的中年人多数也搬去了环境更好的小区。只剩下一群念旧的老人,如同守卫城门的老兵,固执地坚守在这里。
老人已经很久没下楼去院子里乘凉了。一来身体确实不允许,二来每每看到那些曾围坐在一起的老兄弟、老姐妹中又有谁不在了,心里难免悲戚。前几天听来串门的老李太太说,老董婆的那口子去世了。两位老人相对陷入了沉默。老人想起十几年前,身体还很硬朗的董大哥经常会来自己家里打麻将,不论输赢,总是一脸笑眯眯的。那时候家里每天都有牌局,支上一桌还不够,屋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支招的,有帮腔的,有输赖了从牌桌下来的,有来叫老伴儿回家吃饭自己却忘了走的,可热闹了!仔细想来,这些人,现在还剩下的似乎没几个了。
粥煮好了,老人小心翼翼地端进了屋。
这间三室的房子从前住了很多人,可后来渐渐只剩下他们老两口:女儿是二十三年前过世的,女婿跟别人一起生活去了,外孙女秀梅一家三口搬到了新房子里,而她那唯一的儿子,很久以前就扬言再也不回这个家了,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再后来老头子等不及了,说自己先去“那边”探探路,留了她孤孤单单守了八年。秀梅来接老人来与自己同住,可她到了干净明亮的大房子里却怎么也住不习惯,吃不香睡不着,格外怀念自己那阴暗破旧的老屋,总觉得有人在等她回家……
老人吃完饭,就坐在电话边等丽丽的电话——丽丽是秀梅的女儿,在外地读书,她的电话总是这个时候打来,老人腿脚和耳朵都不好,接得慢了或者干脆没听见,孩子该担心了。说起丽丽,可是老人心头的宝,那种隔代的爱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糖浆,甜得过了头。可孩子长大了总是想去外面看看,这不,丽丽考了一个离家特别远的大学,已经半年多没回来看看了。听秀梅说,丽丽毕业后就出国,去法国。老人不知道法国在哪,有多远,但她心里清楚,丽丽不会再回来了……她不禁想起丽丽小时候,软软的肉球似的在自己怀里滚着,撒着娇。
“咱们这一辈人,是树,种到哪里,就在哪里生了根,而现在的年轻人啊,是鸟……”——老人记不起是谁曾经这样对她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