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人家
文/邹玉
也许在多年后,都市的繁华会替代泥土的淳朴,一片灯红酒绿中掩埋着昔日瓦舍的清古,可是江水记得,大山记得,夕阳记得,我也记得,那时日出而作,岁月漫长。
_____题记
我曾经在大学古亭的石阶上眺望过家乡的方向,那时我正经历着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我很希望透过天宇,看到远方,哪怕捕捉到一点点熟悉的气息,我都会咬紧牙关给自己一份固执和倔强。
可能就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依赖家乡,或许我在心里不止一次的嘲笑过、讨厌过她的贫穷,而我发奋努力学习的背后也无非是预谋的逃脱,可是当我离开了家乡,一个人在异地拼搏,我会经常感到不安和恐惧,因为在外面没有家的庇佑,自由却孤独着。
记得高三的时候写过一篇文章《想念一座城》,那时自己只是在离家乡很近的另外一座城镇上学,每到周末就可以回家,而写那篇文章的背景仅仅是因为习作。现在读来,当时毕竟没有真正体会过分别,小小年纪便大肆高喊着思念,以为词藻华丽就可以动人,显得很肤浅,其实真正想念家乡的时候,那份沉重往往让我提不起笔来。
我不喜欢把家乡称为"故乡",一个"故"字包含了太多的陌生和疏离,我们会把死去的人称为"故人",而这也意味着消失。不管怎样,家乡是不会消失的,她在我们逐渐离开之后安静的生长着,可能长的茁壮开出繁华的花,可能开始落叶一地金黄,我们也许会忘记她,但她却能跟着时光天荒地老。她会等待,等待我们追逐繁华的物质生活累了的时候,给你一份温暖,让你不至于孑然一人,没有依靠。
有太多人为了前途而放弃了家乡,甚至放弃了自我,可是我希望,人不要忘本,当你拥有了你想要的生活后,记得回家看看,因为你生长的地方有一个老人,始终看着你、盼着你、等着你。
一、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站在村口的山坡上,看着远处牵着老牛的叔叔们在地里画出一道道笔直的横线,老牛也总是会在一片吆喝声中,踩着软绵绵的泥土,向着前方发出一声声厚重的响鼻,回荡在山谷的每寸地方。那时,人们会收拾好工作的农具,背上竹篓,穿过高高的垄上,走进家门口,卸下一天的辛劳。
在很多时候,我会无数次的怀念这个场景,尤其是在那些布满了现代化气息的城市里,急促的生活步伐让,一份安宁显得那么珍贵。
我走过了无数的路,无论是铺着沥青的柏油路,素白平整的水泥路,还是磕磕绊绊的石子路,我最喜欢的还是那条一半泥土,一半石头的青石板路。每当走上这条路,我仿佛看见了儿时和小伙伴们一起上学的画面,唱着儿歌,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庄稼,我们会偷偷躲在大树底下摘邻居阿婶的黄瓜,像电视里一样去过家家。那时没有好看的洋娃娃、没有裙子、没有零食、没有手机…我们都是画家和艺术家,我们可以用泥巴造出房子和火车,我们会在地上用粉笔画好看的画,虽然没有爽歪歪和娃哈哈,一毛钱的辣条却足够让我们兴奋好久。
你看,那时快乐就这么廉价!
父亲还没有开始长出花白的头发,总带着我们去山上涉猎,走好久好久的山路来到半山腰,村庄就消失在了大山的掩映下。父亲开始自己的工作,我们就像猴子一样穿梭在山林里,山上有很多漂亮的植物,有开着粉白色花朵的野棉花,花谢的时候会变成毛茸茸的一团,风一吹,就四处飘散了;有可以吃的五味子,因为是药材,所以每到盛夏人们总是趁它没成熟便采了卖钱,没成熟的五味子味道很苦涩,但又带些酸味,不过我们更爱吃红透了的它;也有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在大山里开出白色,黄色,紫色、红色的花,摇摇曳曳,傲然的看着这个世界。
其实最喜欢的还是秋天的大山,树叶变得金黄和红亮,像是一把火,灿烂了整个村庄。而这个时候父亲总能带回好多惊喜,不论是野生的猕猴桃、刺梨、无花果,还是鲜美的山药、茭白…都让我感慨这大山的奇妙,这些都是属于家乡的味道,源于自然,却存于心上。
小时候最期盼的莫过于学校放寒假,尽管每年都会有好几本的作业题,可是一想到不久后的新年就会很激动。人们总是会提前一个月准备年货,从村庄到小镇的路上会摆满无数的摊点,连空气都充斥着热闹的喧嚣,大街上人头攒动,人们忙着给小孩置办新衣,购买过年的食物,自己也总是可以吃到一串糖葫芦。多年以后当我在这些城市里给家人准备过年的礼物,虽然包装更加高档,种类也日新月异,可是来来往往的人群给我的却是一种陌生感,我突然会很怀念小摊上的讲价声以及商店门口的叫卖。
尽管现在每年都会回家过年,可是却没有了以前的期盼,也许是长大了吧,过年似乎成了一种敷衍,我不知道我们都怎么了,匆匆的回来,两三天后却又慌忙的离开,可我还是怀念那年少时的从前,我们会围在厨房里看母亲做饭,趁母亲不注意偷吃几口;我们会在父亲贴对联,挂灯笼的时候假装帮忙;会在大年三十跑到邻居家找伙伴捉迷藏;会抢着去亲戚家串门;会在开学时相互炫耀彼此的红包……
我说过家乡是不能遗忘的,可是我却在成长的路途上丢失了怀念,为什么小的时候我是那么依恋她,就算华丽的衣服都不及村口的那声狗吠,可是长大了我的目光,大家的目光都驻留在了山外的那些大厦,于是家乡便在遗忘中渐渐腐化。我不能说我不爱以前的家,可是看遍了外界的繁华,那在衰败中重新生长出来的家乡却显得更加时尚,或许有些东西注定要消失在时代下,譬如瓦舍、譬如青石路…可是村庄变了,环境变了,我们还是应该记得最初的模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后再向前,再建设,再发展。
二、
家乡开始变化的时候,我在上初中,离开了那所青石瓦房的小院落构建的小学,去了镇里一所大而美的初中。我是从那时开始住校的,每到周五才能回家,尽管新学校里有很多说一口标准普通话的老师;有可以不担心下雨天漏雨的楼房;也有很多陪我学习的玩伴,可我还是固执的喜欢我的瓦房小学。
我喜欢它用瓦片建造起的房檐,下雨的时候雨水便顺着翘起来的四个角流下来,长长的一串像极了珠帘;晴天的时候阳光也会顺着房檐的间隙照射在地面上,而在光线之间可以看到尘土在飞扬和扩散。可是小学在我初一的第一学期,便和村口的那些良田消失在一片灰尘之中了,只留下我的回忆和一地的碎瓦片。
许是人们再也受不了这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于是一纸协议,将那些良田卖给了开发商建造工厂。我不记得那些车子、挖掘机在村口工作了多久,但我看见一车一车的黄土被运送了出去,一车一车的水泥送了进来,人们显得很高兴。隔壁的王阿婶总是背着不到三岁的小孙子去村口的高地看工厂施工,然后回来告诉人们,谁家的地被建成了楼房,谁家地又被建成了宿舍…而不久后很多人也成为了建筑工地的一份子,继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同的是,更多的收入让他们在工作中兴奋而卖力着。不到一年,工厂就建成了,诺大的四个烟筒成为了它的标志,人们不仅在土地上得到了收入,在工厂里也有了工作,从前的那些砖瓦房渐渐变成了历史,洋房开始引领时尚。
我在人们的脸上看到了对生活的希望和向往,可是当我一个人看着那些烟筒冒出的烟雾飘向四周的时候,我很希望回到当初那片百亩绿色的田野,虽然辛苦,却有着舒畅和自然。
若是能有一次选择,我必将回到儿时的村庄,就坐在老家门口的木凳上,看着贯通村舍的山路迂回婉转,我会安静做个读书郎,拥抱山间的祥和时光。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幻想,家乡变了,我也变了。
记得第一次离开家乡去上大学的时候,那条陈旧的铁路开始修筑复线,有很多来自外地的工人穿梭在铁轨上,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一群背井离乡的人。只是他们在建设着我的家乡,而我却在逃离。
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趴在围墙上看着火车驶过,呜呜的气笛,伴着哐嗤的节奏,将思维带去了远方的远方。只是我没想到,当有一天我真正坐上了远去的火车,我会那么迫切的想再看几眼家乡的面貌,我很害怕,我怕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除了记忆就只有陌生。
我其实一直都想逃离,从她变化的那刻起,我就想离开,去哪儿都好,我太过于了解我的家乡,我看着她看似繁华的外表下却满目疮痍。每次,我站在这些零零散散,四处分散的街口,面前的新建筑让我感觉到窒息,我在它们面前越来越渺小,尽管这些没有生命的建筑总是一副颓败的样子,但它们在高速的繁衍,就像微生物。
我这才明白,我所思念的不是这个新鲜的,现代化的家乡,只是我记忆里古风淳朴、淡妆素雅的旧时光。
三、
我总是会给朋友们讲起家乡的风景,不光是那山间流淌的飞溅山泉;那四季不同的特色花卉;还有从古至今不变的"太极"地貌以及清幽草垫。"蜿蜒一道乾佑江,闲照流云南阳山",只有这些自然的山水不会随着时代而改变,就算经历了千年,它们依然如此怡然,熠熠生辉,沁着温婉。
转眼我又回到了家乡,虽然物是人非,可走在那些依稀可见旧貌的小道上,那些消失的事物仿佛一下子回来了,我站在哪里,看着它们朝我微笑,似乎我没走过,它们也都还在。
这些年在外地的生活让我早就明白,改变是为了更好的发展,可变得环境,不变的是习惯。
傍晚的时候,村庄又升起了熟悉的炊烟,人们家门口依旧堆满了从山上砍回来的柴木,四处弥漫着饭香,远处山上的老牛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声厚重的响鼻,人们打着趣儿从工厂往家里走,迎接一天的休息,一晚的好梦。
深夜后开始落雪了,起初是雪子落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后来便成了雪花。人们一早拉开窗帘,外面都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早起的叔叔对着被窝里的妻子感慨今天不用上班,于是睡起了回笼觉,而高耸的大山,庞大的工厂此刻一片洁白,雪花还在继续飘散,越发密集,而过了不久后的年关,春天就要到来。
我知道,也许几天后会有很多人离开,去陌生的城市里为了生计而奔波,可是当空闲下来的时候,我们会思念家乡以及家乡里的亲人,不管她便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们生长的地方,就像烙印一样融入了我们的身体,拒绝不了,无法舍弃!
如果可以,请记得怀念,哪怕只是村口破旧的山岗和溪畔下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