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太阳
“来来来都让开让开!给本大爷让条路!”一个身影挤进人群,“哎哎哎…我鞋我鞋…啧!这么没眼力见儿呢!……小崽子边儿靠靠挤什么挤!…哎哎那孙子嘿!说你呢!还回来!还敢顺本大爷的袋子,你没出生的时候爷就去顺皇帝老儿的长命锁了!也不看看爷是谁就动手动脚的……都他妈什么人!”
打眼一瞧,是个破衣烂衫的中年样貌的男子,虽说模样看似中年,可行为举止混不吝得还像个半大小子,没有半点儿稳重。
“呼…这么多人,什么热闹啊?大热天儿的跟这儿下饺子呢都?!”话音未落,只见这人一步并两步一跃,就跳过人群,刚刚好落在人群前面那方场地中央。面前一位年迈老者,端坐在一条木凳上,前面一个小小的四方桌,桌上一把折扇,一碗清水,一巾方帕,一块醒木,仿佛时才说着些什么,但被他打断了,他上前拿起那碗清水,右腿一翘倚靠在了那方桌旁,抬头就将那清水下了肚,左手一抬用袖口抹了一下嘴,“老头儿,你这酒真是寡淡,一点儿味儿都没有,好没意思!”
老爷子还未做声,人群中先有看不下去的百姓各种扔菜叶子和鸡蛋轰他,“你这泼皮识趣的话就赶紧滚开!我们听书听得好好的被你给吵毁了!”有人认出了他是当地出了名的小偷,“你这小偷,怎么出来了?就该被官府抓进牢里去!”“滚回你的大牢吧!别出来了!”他倒是不介意,伸手边挡边退,转身到了老者身旁,低头耳语了些什么,然后起身举手晃着十几个钱袋子,转头大笑离去…
几个被偷了钱的老百姓认出了自己的钱袋,追着那人的身影就跑了,一众看客也摸摸自己的钱袋在不在,见这泼皮已走,人群逐渐平息下喧闹,等着安静下来好让老先生继续往下讲,可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这老先生却也起身要走,看客纷纷叫嚷,“老先生,您为何起身要走?”“是啊是啊我们正听在兴头上,您不能如此扫兴呀!”“您莫不是被那泼皮吓破了胆吧哈哈哈哈…”众人一通哄笑,只见这老人将醒木,方帕装进布袋,反手握住折扇轻轻鞠躬,“各位,今日老朽有要事要办,提前离去多有得罪,各位海涵,我们有缘再聚!”回握折扇,用扇子轻轻掂了一下那方桌,顿时方桌和方桌上那只碗仿佛被一股巨力抛上天,“嘭”的一声四分五裂炸开来,众人惊呼,胆小的四处躲避,胆大的高声叫好。但等大家回过味来,前方只有一条木凳横在那里,老者早已不知去向…
…
这日深夜,街上早空无一人,唯独巷子最里头有家酒馆还泛着淡淡的昏黄亮光,为那些孤家寡人提供欢愉之所,走近一听,各种嘈杂好生热闹。里面有个声音最响亮:“……你们那些道听途说都是小孩子把戏,胡编乱造的,就那个…今天在街上说书那老头子,本大爷去看过了,也不过就是个冒牌货!穷酸得很!不可信不可信!…”说话间突然一阵狂风冲开了酒馆的门,仿佛有方向似的,对着这说话的主人就直直地扑过去,把这人包裹了起来,然后这风又直直地退了出去,这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店里的客人们连同小二都齐刷刷地昏睡过去,店前挂的灯笼也灭了,
...
狂风出了酒馆的门直冲城外荒地,随后烟消云散,在这消散的地上趴着一个人,就是白天那个泼皮,当然,也是酒屋里出言不逊的那个酒鬼…他被狂风卷出来,就觉得自己一直转,也加上胃里翻江倒海的,一落地就趴在地上吐了起来…正可惜着自己今天喝的这点儿美酒呢,就听身后有一个声音,“你真见过人蛇?”
“嗝…”这人一回头,眼前便是白天那个老者,“我的娘哟…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岭的你吓死我了!”老者没有搭腔,又问了一遍,“你果真见过人蛇?”他抹抹嘴,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指着老者,“你这老头儿好不讲理,我跟你说今天入夜让你去酒馆找我,你这晚了不说,还请我坐筋斗云…你这不厚道啊!…今儿晚上喝的酒都浪费了你得赔我!…”
老者轻捻折扇对着他的头敲了一下,这人“哎哟!”痛叫一声,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从来没有这么通透过,脑子也从来没这么清醒过,“酒醒了?醒了就回答我,你可见过人蛇?”他本来是不想理这位老者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着,刚才挨的这一下打,自己这嘴就不听使唤,好像自己说啥自己管不了了,他听到自己说,“见过,这月初一,子时,城外十里,有个野湖,在那儿看见的。”
老者问,“可看清了?”“没有,天黑,借着月光,湖面映着影,那蛇很长,有手有脚,我听见草里有笑声,一转头就看见了,那蛇跟人一样立着走,我吓坏了,赶紧跑走了,它也没追我…”
老者“呵!”了一声,叹了口气,“命矣!命矣!…你今天就跟着我吧,唤你良如何?”他这嘴巴不听使唤,心里想着“本大爷凭什么…”嘴里却说,“是。”
“好。”这老者抓着他的手,说了声“闭眼!”他刚把眼合起来又是一通天旋地转,睁开眼时,眼前正是那城外十里的小野湖。
老者说,“良,你可以说话了…”他自己努努嘴,嗯,是好使了,“诶老头儿你把我带这儿来干嘛?”老者看看他说,“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坐下来,慢慢听我说…”
…
“从前,有个小孩儿,他在路边看到了一条奄奄一息的人蛇,那人蛇看见他,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笑声一停,那人蛇就冲他扑了过来,可惜人蛇受了太重的伤,刚刚扑过来便力尽昏过去了,小孩儿吓得跌了一跤,手指硌在石头上出了血。
他想上前看看那人蛇,手刚想摸上去,一滴血便滴在了人蛇的身上,一身漆黑的人蛇突然好像缓过来一些,黑色的皮肤都变得明亮了,小孩儿觉得好玩儿,就把人蛇带回了家,帮人蛇包扎好,用自己的血给人蛇补养。
人蛇伤好了以后也没有再伤害那个小孩儿,陪着小孩儿玩,小孩儿让它追着他跑,它走的慢,小孩儿每次跑远了都会停下来等它,等它到了,小孩儿就拉起它的手跟它一起走,人蛇看着小孩儿总是咯咯咯咯的笑,小孩儿也总是笑它‘你这条傻蛇’…
人蛇是群居动物,出没总是三五成群,那天人蛇康复了以后,就知道其他人蛇要来接自己了,自己离跟小孩儿分别的时日近了,但它最担心的是,人蛇生性暴戾,若是让它们发现了他,这孩子哪还有命活…
可它不会人语无法相告,小孩儿渐渐看出人蛇的心思凝重,他那天怀抱着人蛇,说,‘你怎么都不笑了啊,听说你们人蛇啊遇到人就笑,不笑就会把他吃了,我不信,你个傻蛇,不笑的时候也傻,怎会吃我,
我还听说你们人蛇都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你那天就只有你一条蛇,该是你马上要死了,你家人不要你了吧…
我的家人也不要我了,本想着以后还能一起做个伴……’
刚说完这句话,院中此起彼伏咯咯咯咯的笑声,霎时间出来五六条人蛇,小孩儿知道它们是来接那条受伤的人蛇的,他也知道它们笑声一停自己就会死,它护不了自己…
据说,那天是有记载以来人蛇第一次哭泣…可惜后人也不确定…之后那人蛇去哪儿了也没人知道,只是百姓觉得那小孩儿不懂分寸惹来杀身之祸,甚是不祥……”
老者顿了顿,“良,你可曾想起了什么?”良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脑袋却一片空白…
老者继续说,“罢了,前尘忘了也是好事儿…不过,现在时机正巧,也该让你知道——
良,你便是那个孩子,那世人蛇渡劫未遂本是该死,你却打破天命救之,天命罚你替人蛇去死且三世潦倒,人蛇后来悲痛欲绝,潜心修炼渡劫,到今世已是第三世,人蛇渡劫成功,你那晚见到人蛇是它望前来还恩,虽说是最后一世的惩罚,可依旧还有几十年的苦,我来即是点化你,希望你能了了这一段缘,对我也是功德一件,你可否愿意见它一面?”
良的心慌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像是从几百年前就堵在心口里的闷一涌而上,堵的他说不出话来…
草丛里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声,这次对于良而言,不是恐惧,却是莫名的熟悉,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只觉得心里止不住的委屈,还参杂着难以名状的思念…
人蛇慢慢走出来,良看向它,发着愣不自觉退了几步,而后停住了,接着他飞奔过去抱着人蛇,“你这傻蛇!走得那么慢!我等了你两世你都走不到我身边!”
人蛇还是只会咯咯咯的笑着,也许是寻了两世终于寻见,彼此都有解脱,良也不觉得自己心中苦闷,恍然之后的释然让他觉得自己这两世来的孤苦潦倒都值得了…
人蛇拉着良的手,往他眉心点了一个绿色的点,那绿色的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随后消失不见。
老者周身金光升上半空而立,良耳边传来老者声音:这符乃是人蛇送给你的福报,今后你可不必再如此潦倒,亦不会再有妖魔邪祟打扰。从今往后你与人蛇各有各的命数,切不可再胡乱为之。
良低头跪拜,“前生人蛇因劫本该死,良舍命相救硬改运,天罚良两世潦倒为盗,今遇贵人化之。良不胜感激!”
老者轻言:“罢了罢了!因种果,果还因,一切都逃不出天命啊!”
…
良再次抬头,老者已消失不见,回头,人蛇也不知去向了,他知道,人蛇是来还愿的,这次先走,也是不愿这情谊再次害了自己…
据说良后来命途骤转,一心向好,衣食无忧。而后命人雕了一个价值连城的金色人蛇藏于家中,几十年后,弥留之际让后人把这金蛇同他一起下葬。
清·陈元龙《格致镜原》[1]卷九十九引《蛇谱》:“人蛇,长七尺,色如墨。蛇头、蛇尾、蛇身,尾长尺许,而人足人手,长三尺。人立而行,出则群相聚,遇人辄嘻笑,笑已即转噬。然行甚迟,闻其笑即速奔可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