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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永不停息地向前流去,根本不理会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1.
伴着猫头鹰一声凄厉的叫声,一个男婴来到了他一睁眼就瘆人漆黑的世界。
故事得从六十八年前的一个晚上说起。
那晚,夜空中没有星子闪,更无月光明,天空黑漆漆的,像一块巨大的黑幕布。
“gugu_miao ”
“gugu_miao”
佛叔家大门口,那棵几人都揽不住的老槐树上,一只猫头鹰一个劲地发出凄厉的叫声。
在猫头鹰令人胆寒的叫声中,随着“哇呜——”一声啼哭,一个男婴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他一睁眼就瘆人黑漆的世界。
佛叔降生了。
佛叔出生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成天哭。白天哭,晚上哭,去医院检查也没什么毛病。
“这孩子,整天哭,命好不到哪儿去!”
“可不是嘛,猫头鹰叫出来的孩子,命还能好?”
……
村里人在背地里都这样议论着。
佛叔的父母,是旧时期没文化、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人,对这个整天只是哭的孩子也不知该怎么办。
母亲每天只能不分白天晚上的抱着哇哇哭的佛叔转圈圈儿,晚上炕上转,白天院里转。
同龄的孩子都“叭叭叭”地能说会道了,佛叔,还是一脸的木讷,嘴里哼不出一个字。
同龄的孩子都“蹭蹭蹭”地蹿出几尺高了,佛叔,依旧离地“一乍”。
同龄的孩子都“蹬蹬蹬”地会下地跑了,佛叔,“我自岿然不动”,还是脱离不了母亲的怀抱,不会走路。
母亲抱着只会哭、只懂哭的佛叔,炕上、院里地转了6年的圈圈儿,佛叔才会说话,才开始走路。
6年哪!佛叔走过了无色彩无快乐的人生之初的6年。
2.
希望的彩虹刚刚架起,就被无情的暴风雨吞噬掉了。
小佛叔上学了。
今年的春天,天儿挺好。
佛叔的母亲,心情格外惬意,就连门口那棵叶稀枝瘦、已然垂老的槐树,也兴致勃勃地发出了几枝柔软的枝条,在和煦的春风中轻盈地舞动着,阳光透过叶隙投下了斑驳光影。
背着小书包去上学的佛叔站在阴翳里,手搭凉棚欣喜地瞅着枝桠间五彩的光圈儿,露出了他童年中鲜有的笑。
佛叔虽然表面看上有些木讷,但智商大大高于别人一筹,学习成绩遥遥领先。他作文是出了名的佼佼者,数学更不在他人话下,每次满分。无论是村里人还是老师们都说:“这个闷头小子将来一定能考上个好学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佛叔的父亲,在佛叔初二那年因病去世了,第二年,佛叔的哥哥,因救徒弟,出车祸也撒手人寰。
家中留下了年迈的爷爷、多病的母亲、尚年小的妹妹、四个都不满7岁的侄子侄女还有嫂子。一家九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个壮劳力。
佛叔家的天,塌了!
噩梦来袭,灾难降临。刚有了笑容的小佛叔,生命之途又陷入了灰色地带。希冀之花初放,生命之翼初展,冷酷无情的暴风雨就把这一切统统噬啮了。
佛叔明白,他这个小小的男子汉需顶天立地了!
一夜间,矮小、木讷、老实、忠厚的佛叔,一下子就长大了,面对一家子的老弱、孤寡、妇女、儿童,他掷地有声地撂出了一句话:这个家,我来管!
佛叔毅然退了学。
十几岁的他,勇敢坚韧地挑起了山一样的重担,托起了这片阴霾笼罩的天。
3.
好好的一个小伙儿,竟要跟一个智障女绑定一辈子。
门口的老槐树不知历经了多少春花夏雨、猎猎秋风、冰地寒冬,仍在岁月的风蚀中巍峨矗立着,像个久经沙场、倔强昂然的年轻战士。
佛叔,刚强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为这一大家子的老老少少每天辛勤劳作着。
老槐树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佛叔在这绿绿黄黄间奔波着,苦作着,转眼间,就到了二十几岁。
二十几岁的本村人,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唯独佛叔没有对象,只因一个害死人的字——穷。
但凡有媒人一提亲,姑娘们都会说出同一句话:他一个人养活九口子,日子太苦,家境太穷。
其间,本村有两个略有残疾的姑娘愿意嫁给佛叔,要强的佛叔不干,他有他的想法:“我缺胳膊缺腿了?还是不比别人聪明?穷咋哩?日子是人过的!”
强走走不过影,人强强不过命。三十几岁了,佛叔依旧没娶下媳妇。要知道,那个年代,农村二十岁左右就结婚了。全家人都看在眼里,急在了心里。
一天,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提亲的,这可把全家人乐坏了,没几日就张罗着订婚。
按理,佛叔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才说下媳妇,订婚宴本该喜庆热闹、欢乐祥和才对,可订婚这天,佛叔一家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个个心沉意冷,又一次感到了世界末日的来临。
原来,发现媳妇竟然是个智障!
这个提亲的不知是怎么想的,是欺负这家孤儿寡母妇女儿童还是咋地?介绍了个智障,也不提前给佛叔说清楚,就让他去相亲。都说媒人是一杆秤,难道家境差的佛叔只配智障?
老实本分、善良憨厚的佛叔哪里跟异性说过话,他见着姑娘后,也不敢跟人家搭讪,只偷偷地瞟了一眼。
姑娘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嘻嘻笑。单纯憨厚的佛叔怎么能知道她是在傻笑呢,以为人家姑娘是有礼貌,是对他有好感呢。他大概看了个模样,感觉姑娘还可以,就“担”回了这桩婚事。
订婚的聘礼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都是全家人东借西凑的,订婚宴也花费不少。退婚吧,东挪西借的聘礼钱和宴请钱就打了水漂;不退婚吧,好好的一个小伙儿就要跟一个智障女绑定一辈子。
“唉——” 佛叔仰天长叹一声,憋屈、愤怒、压抑、苦闷...... 胀满了胸口,他几近发狂,想声嘶力竭地喊,想指天跺地地骂,然而,想想自己这一大家子的妇女儿童,儿童妇女,他,忍住了。
佛叔紧闭着双唇,满脸通红,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咚——”的一声,重重地把门关上了,好半天,好半天,房间里没有一丝动静。
母亲、嫂子、妹妹、侄子侄女,家中的这些除了妇女儿童还是妇女儿童的所有家庭成员,不知道该给这个家中顶梁柱说些什么才好,都站在门外,任凭眼泪小河似地往下淌。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忽然,门开了,红着眼的佛叔,像革命战士英勇就义般昂首走了出来,他一字一顿地当即向家人凛然拍板:“就这样了!”
人强命不强的佛叔,为了这个残破的家,又一次充当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了全家的妇女儿童,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应该追求的幸福。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从此,佛叔走上了不归路。
4.
命运呀,你竟这般捉弄人。
老槐树下,智障女人天天来回疯癫着。她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不会...... 唉,什么家务都不会,只会生孩子,只能在老槐树下疯来疯去。
“生个女孩吧,女孩能帮家里做家务。”佛叔一家都这么想。可智障女人“突突突”地一下子连生了三胎,都不是女孩。
“不敢再生了,再生的话,佛叔负担太重了。” 村里人给佛叔家人友好告诫着。家里人这才让智障女人去医院结了扎。
佛叔既当爹来又当妈,里里外外,家务家事、田间地头、出门挣钱,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原来的九口之家的重担还没完全卸掉,又担起了这个5口之家的重任。
这五口之家的实际情况令人咂舌唏嘘。老大,人长得倒帅气,但性格偏执,他经常跟父亲吵架拌嘴,两个人一说话就崩,一年365天很少交流。老二,跟疯女人一样,也是个智障。老三,耳聋。胎儿时期,智障妈妈没事干,天天掏孩子耳朵,给掏聋了。
老大三十好几了还没媳妇,老三将近三十的人了,也没对象,老二呢,娶媳妇的事,佛叔想都不敢想。
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
5.
命运呀,你竟如此折磨人。
门前的老槐树,在季节更替、风雨残噬中垂垂老矣,硕大的树冠只剩下了几根挂着数片叶子的枝干,在萧瑟的风日里颤颤巍巍着……
佛叔一天天地衰老着。
在他心里,一心想着赶紧先给老大说个媳妇。然而,佛叔的老大,命运竟跟佛叔出了奇的相似。先是村里有略带残疾的姑娘愿意嫁给他,他看不上;他看上的呢,人家又看不上他。高不成低不就。
后来,老大处了一个,是个带孩子的离婚女士。这位女士对结婚有个条件,就是不生孩子,她的孩子可以改为佛叔家的姓。“这哪能行?”佛叔不愿意。
这点先不说,乡间还传说着她的不少闲话,什么骗婚、家暴、人品差......等等,全家人都不同意这门婚事,可佛叔的老大像着了魔似的就是要娶这位“大神”,佛叔拗不过偏执的儿子,无奈,只好答应。
结婚后,这位女士对智障妈妈、智障二弟、聋子小弟,还有忠厚老实的佛叔,竟意想不到的都挺好。
平时,抢着做家务;过节,给家里买好吃的,做好吃的;过年,给家人买新衣服,发压岁钱;时不时还带上这烂摊子的一家人去市里洗个澡做个桑拿。
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为老大媳妇的通情达理、孝顺厚道而高兴得合不拢嘴,以为上天发慈悲了,派了个天使来照顾他们家。
佛叔呢,乐呵得每天领着那个不是孙子的孙子到处串门,已改姓的外姓小崽,爷爷、爷爷地叫着;乐开花的佛叔,孙子、孙子地喊着,零花钱不间断地给着,零食大堆大堆地买着。老三呢,只要嫂子刚说需要钱,就阔绰地甩出了“老人头儿”。
有时,儿媳妇说这几天手头有点紧,不好意思花公公和小叔子的钱,笑吟吟地征求:“卖几担麦子吧?”善良厚道的佛叔满口应允。
慢慢地,儿媳妇开始不断地问佛叔、三弟要钱,也开始了隔三差五的卖粮食。时间一长,家中仅存的几个铜子儿几乎快被儿媳妇掏精光了,已经警觉的佛叔,赶紧按紧了自己的口袋。
儿媳妇吃了几次闭门羹后,原形渐露,开始是小吵小闹,再后来就大吵大骂,娘老子的都用上了,到最后,干脆大打出手,打佛叔,打智障妈妈。更有甚的是,这媳妇竟当着家人的面,翻箱倒柜、犄角旮旯地搜佛叔的钱。
有一次智障妈妈扑到盛粮食的翁上,阻挡着不让儿媳卖粮食,儿媳呢,竟然把智障妈妈打得住了几天的医院。
佛叔的钱几乎被儿媳骗了个精光,粮食也被卖得不够吃了,连种粮都没有了。本就烂摊子的家被这刁媳妇日塌得不成了样子。卸下面具的天使,无遗地暴露出了恶魔的本性。
挨骂、挨打、没了钱的佛叔病倒了。
住院,没钱;看病,没钱。佛叔只能无奈地拖着半身不遂的病体回家了。回到家的佛叔,什么活计也干不了,做饭也是只能勉勉强强凑合着。
儿媳妇呢,骗了老大一笔钱,把佛叔家折腾了个底朝天后,一拍屁股,走人,离婚了。
佛叔家又回归到了三个单身儿子、一个智障老婆的原本生活。
6.
为了这个家,托起这片天!
门口那棵老去的槐树,历经风霜的磨砺,腰板奇迹般地挺直了,它那不多的干裂老化的树干,直愣愣地支向蓝天,在风日里顽强地生长着,为佛叔家的院子撑起了一方不大的绿盖。
绿盖下,佛叔每天拖着半边无力的身子,一瘸一拐地给家中的五口人打点着一切。
看着饭桌上闷头吃饭的家人:三条光棍,两个智障,一个聋子,一个离婚男士,还有自己这条半身不遂的命,“唉——”,佛叔在心里长叹一声,“家中两个智障……生活条件……现今老大和老三也都老大不小了还没媳妇……唉……”佛叔明白,这个家需要他啊,需要他去支撑去照顾,他在,家才在。
佛叔憋着一口气要让自己尽快站起来,好去挣钱,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好给儿子说媳妇。
他没钱吃药,只有抽出时间来加强锻炼,恢复机能。乡间小路是他咬着牙与身体抗争的地方。每天清晨和傍晚,佛叔都要边给自己打着气,边机械地颠着半边无力的身子锻炼。垂垂老矣的佛叔,又一次要为一个烂摊子的家托起一片天!
他的苦楚,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无处倾诉,无人帮衬。他尽量在孩子们面前展露出乐观积极的心态,可悲情已然填满了身体的每个细胞。半夜里,佛叔的泪水不知滑出过脸颊多少次,也不知浸湿过多少次枕巾。
弱智老婆触感不到他的痛,孩子们面前他得藏起他的痛。他默默地顽强抗争着。
痛定思痛。
“我得找个出路,稳住这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让孩子们能看到哪怕是一丝的希望,在众乡邻面前直起塌下的腰!”
……
7.
一朵祥云飘了过来。
家庭的接踵不幸,使佛叔的性格有些沉闷,然而,沉闷的佛叔却是个很有灵性的人。上学期间,他就是全校顶呱呱的笔杆子,也特别喜好看书。
被迫退学后,佛叔从未丢弃过自己的初心。看书、记日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坚持着,也是他夜半三更排遣苦难最好的方式。
买不起书,就向乡邻借,大部分的书还是从别人所卖的垃圾中捡回的。
买不起钢笔,就用铅笔,铅笔用得已经能磨着手指头了,还继续用。
买不起本,就用邻居家小孩正面写完的本,他在反面写。
一日,他忽发灵感,“写写自己的故事吧,也许,文字能帮上我的忙”。
有了这一想法,佛叔一发不可收,将心中的郁结一个个傾注于笔端。每每写出一段话,佛叔就能从胸腔里深深地呼出一口郁气,随之,也就解松了一个个无人问津的苦疙瘩。
佛叔家买不起电脑,他只能在本上写写。几个月下来,就写了十几本,每本他都藏于了箱底,等着他还未曾想出的机会。
弱智老婆哪里晓得这是什么,一日,翻到了这些本本,她顺手拿上去擦屁股,去折纸飞机,乐癫癫地把玩着。
邻居家上大学的小李,从弱智阿姨手里看到了这些文字,着实讶异佛叔的文采。他对佛叔一家的命运一直深感同情,经常送一些衣物给佛叔家,也一直帮着给佛叔的孩子们找工作挣点钱。
佛叔的文字深深吸引住了他。“佛叔也许能从文字上挣点钱?”他这样想着,暗地里从弱智阿姨那里拿来佛叔的文稿,帮着佛叔一篇篇地敲打于电脑上,然后再一篇篇去投稿。小李知道佛叔自尊心很强,不想总拖累大家,所以,他只能暗地帮助。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一家媒体接受了佛叔的稿子。佛叔,一个命运多舛整天含着苦果的跟土疙瘩打交道的草根农民,破天荒地用自己的文字挣到了钱!
小李把这事告诉佛叔后,佛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乐开了花,孩子们脸上也展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李继续帮佛叔投着稿,时不时的会有稿子被选中,佛叔隔三差五地会拿到在他自己看来不小的一笔收入。
“叔,你的文章很接地气,还有点赵树理的影子呢!你要有信心,你能行的!”小李一直这样鼓励着佛叔,末了,还总是不忘补上这一句:“叔,我会一直帮您投稿的,这点您大可放心,说不准哪天你还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农民作家了呢。”
小李的鼓励,使佛叔心里荡起了一丝生机,涌出了一线希望,有了写下去的勇气。
就这样,照顾全家生活的同时,佛叔熬夜挤点儿地不间歇地写着自己的故事,也时不时自创自编,有发表的,有被拒的,但经常能收到寄来的一些款子。虽然都是些小钱儿,可对这个家而言,有了收入,有了引以为豪的事!
这事,在乡亲们之间,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以苦难著称的佛叔,以文字出名了!
乡邻们本就尊崇佛叔刚强坚韧的品性,现今,对文字见诸于媒体的佛叔,乡亲们更是刮目相看,一口一个“作家”地叫着。佛叔有了自信,有了活下去的乐趣,孩子们有了在人前说话的底气。
如今,佛叔家清冷的饭桌上,偶尔会添上一个素菜,又偶尔地,也会添上一道荤菜。
一朵祥云向佛叔飘了过来……
后记:
我是远东,一名业余时间总想写写画画的老少女。
本文主人公佛叔的原型是我的叔叔,其中1-6章节之所叙都是叔叔真真切切的生活经历,最后一章节是我赋予叔叔的美好愿景。
叔叔一生坎坷多难,坚韧倔强的他一辈子都在与命运抗争。受恩于叔叔的侄女我,希望叔叔晚年不再凄凉悲苦,生活能有所幸福,因此就产生了最后一章节,希望能如我所愿!最后,也希望全天下受苦受难的“叔叔”们都能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