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古书上大多倡导安贫乐道,莫名养出读书人以贫为荣,以财富为不耻的优越感。
[1]“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其实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只是很多获取财富的方式让人难以接受。
如果不谈代价,每个人都向往俗世的成功,毕竟生活在认可中要比生活在一片讥讽里要舒服。同时金钱最本质的作用是生活成本,成本预算越多,自然生活的可能性越多。而人类的本能就是拓展生命的内涵和外延。
但是如果需要为俗世的成功付出自由的代价,很多人不愿意。“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其实是个人价值取向的问题。
若仕途上惟有谄媚方能得到升迁,那不管有没有亲眼目睹,人们会自然地认为所有升迁的人都有谄媚的历史。因为对放弃尊严违心媚上的生活方式颇为鄙薄,所以人们也不耻通过献媚而乞讨来的财富。
因此当读书人发现,要想获得世俗成功,惟有放下骨气这一条路的时候,因为不愿意做这样的选择,所以就只能被动贫困。
在不得不贫困的情况下,就不能快乐了吗?当然不是,所以颜回“贫亦不改其乐”,一是赞其有才且有傲骨,甘愿守贫而不媚上,二是赞其贫而豁达,充分接受贫困的事实,明白自己放弃仕途的顺利而守住尊严,有得有失,不觉得自己委屈。
[2]“既得自由,为何失财富,规则不对!”
得失之间,颜回是豁达的。
但还有一种人,不接受追求财富的代价,却为贫困愤愤不平。他们主动选择不接受手握财富和权力的人提出的条件,因此被动贫困,但是又向往世俗的成功,所以会对社会游戏规则产生不满。
他们不愿意违背心意,迎合世俗,从而获取财富,或者不愿意把时间用在不能激发内心愉悦感的事情上。但是他们又觉得凭什么不按照世俗的标准生活,财富就不能从天上落进他们的口袋。凭什么自己这么有才,比很多达官显贵聪明多了,就因为不愿意违心,就没能被世俗认可从而飞黄腾达。
说到这,我想起一段话:
“我的脑容量抵得上一颗行星,他们却叫我把你们带到控制桥上去。“我受命把你们带到桥上去。我敢说,这也许就是今天对我的智力的最高考验了。这能称得上令人满意的工作吗?我当然不这么认为。”
Excerpt From: [英] 道格拉斯·亚当斯. “银河系漫游指南.” iBooks.
现有的规则和制度固然有其不够优雅之处,但如果改变游戏规则的初衷,是为了让像自己这样的人能够获得世俗的认可和成功,那也没什么高尚的,既得利益者和争夺利益者之间的博弈罢了。
[3]所有既得利益者都是小人吗?
当前的游戏规则真的不对吗?所有仕途顺利的人都有谄媚的历史吗?所有大额财富的保管者都是道德缺失的罪犯吗?
我想,任何规则都有被出老千的机会,有70亿思考能力无法预测的生物聚集在一起,想要商讨出绝对公平的令人满意的游戏规则是不可能的。从长久的历史发展进程中,这个世界的确因为对既得利益者一次又一次的反抗,而变得比一千年以前,给每个人的生命可能性更多了一些。
但是带有有色眼睛看待所有既得利益者,却也是狭隘的偏见。因为获取世俗成功的方式有很多,向凤姐一样牺牲格调只是其中一种。还有很多人,在动态的校正道德标准的同时,顺应时运,踏踏实实找到了不违心的获取财富的办法。
如果从工作中能够得到内心的愉悦,这种愉悦跟拼图,看悬疑小说,看艺术电影一样让人专注,那这份工作带来的报酬也什么可耻的,也没什么优越的。
[4]自由和宽容
安贫乐道的人没有必要觉得自己高尚,认真工作的人也没有必要觉得自己优越。或者说,安贫乐道的人不必觉得认真工作的人一定做过什么可耻的事,这狭隘来自你知道的有格调的世俗成功路径太少。认真工作的人也没有必要觉得不追求财富的人可悲,这偏见来自你对人类专属的绚烂的精神智慧的匮乏。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关乎不同人的价值取向。只是没有必要通过别人获得的成果去反推没有亲眼看见的过程。不必见到获得世俗成功的人士,就会自然地联想他有不为人知的不道德的历史,也不必见到没有什么财富的人,就觉得他没有能力获得超出你想象的世俗成功,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
“清事不可着迹,若衣冠必求奇古,器用必求精良,饮食必求异巧,此乃清中之浊,吾以为清事之一蠹。”
似乎文人讲究率性和洒脱的美感,梁实秋一样的讲究和精致似乎总是被认为格局小了一点。但我总觉的,咖啡红酒的文化,跟泼水节的习俗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去认真了解一下品酒师咖啡师每一道工序的原因,就胡乱去按照自己的方式对待每一种食材,固然没有什么问题,泼水节你也可以站在一边,不参与。但你不能觉得,只要对这些工序感兴趣,就是格局小,爱装逼,这同样是狭隘的。
关于红酒,要了解红酒的产出过程,醒酒器的口径,与空气的接触时间不同,对味觉层次感带来的体验不同,在舌尖上感受自然产出的葡萄和手工酿制之后,打开尘封的时间,让见过十几年前春雪的葡萄汁液同此刻的空气对话,这背后的温度,气候,那一年的葡萄是否香甜。的确有人就是喜欢没事闲的搞出180种吃小笼包的方法,因为高兴。有一些时光,就是应该拿来虚度。
[5]安贫乐道=选择+豁达
中式哲学是处世经验的总结,具有片段化的特征,其实是缺少前置条件的。所以我觉得《论语》不如《周易》,因为《论语》只说颜回贫也不改其乐,还被断章取义了千余年,《周易》强调顺应时局,若时机未成熟,则潜龙勿用。
安贫乐道的前提有三个:
1. 世道不好,获得世俗成功的路径单一,只有牺牲尊严。
2.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高尚的人不愿意违心,因此放弃世俗成功。
3. 有得有失,既然得到尊严,失去财富也没有什么可惋惜的。
但颜回式的豁达,也是对游戏规则的妥协。由此会产生三个问题:
1. 为什么不能有尊严的获得世俗的成功呢?
2. 世界的游戏规则里容纳有尊严有格调的获取财富的路径吗?
3. 所有既得利益者都是通过牺牲道德而获取世俗成功的吗?
我觉得当前的游戏规则谈不上多公平,但是已经容纳了有尊严地获得世俗成功的路径,不必牺牲道德底线。如果因为没有取得自己期待的世俗的认可,就认为所有既得利益者个体的成功路径都是不高尚的,生活方式都是表面而没有乐趣的,就是子非鱼的偏见了。
但是我赞同每一个人通过抗争,争取对自己有利的社会规则。现在的社会制度已经比一千年以前给了每一个人更多的可能性,这来自没有被公平对待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反抗。如果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与既得利益者博弈,以改变游戏规则,是正确的做法,也谈不上多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