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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县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城。
彦介从S市出发经过两个小时二十五分钟的火车,又转二十五分钟的出租车,“爱之园疗养院”几个红漆字便在眼前,六个红字嵌在一个拱形的铁门门头。
疗养院掩映在一片葱郁绿林之中,是一栋破败不堪的三层砖混楼房,四周被低矮的红砖院墙围绕,背靠一座小山,倒也十分清净。
彦介走进院子,中央是一座小小的漂亮花坛,一株月季正旺盛地绽放,为这栋破败的小楼增色不少。花坛周围坐着不少人,看起来应该都是这里疗养的患者,有老年人有中年人,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脸色苍白,身形孱弱,眼神无望,一副恶病缠身,被仍在这里等死的模样。
看到彦介这个陌生人进来,人人都抬起头,仔细的打量着他。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尤其吸引彦介的目光,他安静地坐在院子一角的木椅子上,大大的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眶,看得出头发已所剩无几,戴着一顶白色毛线织的帽子,他实在是太过瘦弱,十一二岁的年纪恐怕只有七八岁孩子的体重。
那孩子也像其他人一样,抬头看向彦介,不过他只是轻轻一撇,但彦介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神里潜藏的一丝不屑和倔强,他并不是针对彦介,而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屑、讨厌、戒备、漠然。
彦介浑身一震,那种眼神他懂,一瞬间恍惚看到了十几年前躲在孤儿院一角的男孩,那时的彦介也是如眼前这个孩子一样,打心里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不屑。
但那种倔强实则是一种脆弱的自我保护,以为将自己年幼的苦痛掩映很深,其实内心的悲伤早已泛滥成灾,却看上去若无其事。
那孩子发现彦介看着自己,眼神开始躲避,最终站起身走开。
彦介没有再看他,来到问询室,坐在里面的是一个皮肤很白眼睛圆圆的女护士。
“你好!我是来探望高治先生的。”
肤白眼圆的护士,听到声音望向彦介,眼睛立刻放光,脚下生风闪到彦介跟前。她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斜扬起的眉毛不浓不淡,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面明明洋溢着温柔和微笑,却又藏着一丝拒人千里之外冷漠,高高耸起的性感鼻梁,清秀文气的脸庞中还有一些些神秘气息。
彦介被她盯得有些窘迫,身高一米八八的他只好低下头,望向这个大概一米五左右的护士小姐,好几秒她才缓过神来。
“高治?”护士小姐竭力踮起脚尖,抬起头歪了歪脑袋。
“哦,高治已经出院了。”她回想起来,冲着彦介笑弯了眼睛。
“出院了?能帮我安排和你们院长见见面吗?”彦介料想这个小护士不知道高治出院的具体情况。
“你是?”
“我受朋友之托来探望高治先生,托我的人是高治的侄子,名叫高崎。”
“从没听说高治还有亲戚呀。”护士小姐又忍不住盯着彦介的脸。
“是远亲,现在我朋友的爷爷病危,临终想见一面高治,并且带来六万善款捐献爱之园疗养院,请您联系院长。”
“这样呀,请稍等片刻。”护士走出了问询室。
大约十分钟后,刚刚那位肤白眼圆的护士来到彦介面前。
“跟我来。”
彦介随着护士来到一间接待室。
“你先坐,龚院长马上过来。”护士小姐说完这些转身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留给彦介一个暧昧的微笑眼神。
两分钟后,进来一位矮胖的中年男人,大约五十五岁上下,发量稀少头顶锃亮,他面带微笑,满面红光,鼻子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您好,我已经听小琴讲了您的来意,大概三个月前高治就出院了。”
“高治的病情已经能够正常出院了?”
“我想您可能还不是很清楚他的病情,您请看。”
彦介盯着龚院长递过来的诊断书:高治,男,36岁,肝癌晚期。下面清楚的写着病情恶化程度,癌细胞已经扩散全身,拍的片子以及医生的结论,和一些AFP阴性等等看不懂的专业术语。
“高治对他自己的病情清楚吗?”
“我们并未告诉他本人情况已经很差,但他大概也能感觉到一二。毕竟我们只是一家价格低廉的疗养院,医疗条件十分有限,高治是不治之症,我们疗养院已经额外为他付出很多治疗资源,出院的时候,我亲自为他诊治,最多也只剩四个月的时间了。”况且高治一直孤零零,几乎从来没有亲朋好友前来探望,就算告诉他真是病情,想必他也猜出一二。”
“那他如何出院?”
“是他未婚妻坚持接他出院。”
“未婚妻?”彦介很惊讶。
“正是,接他出院的就是他未婚妻。”龚院长说着笑了起来,“说起来他们俩个的牵线媒人还是爱之园呢。”
“龚院长,希望您能详细为我说明一下情况,毕竟我是受人所托前来。”
“好吧,这事儿还要从半年前说起。当时本地一家知名晚报社发起关爱互助活动,呼吁社会关注疗养院患者,并结起互助帮扶。一时间,社会众人踊跃参与,不少人捐钱捐物,其中还组织了一个义工团,成员都是一些爱心人士,他们定期来院与疗养患者互动。孔倩女士就是其中的一名义工,三十出头,有爱心,人漂亮,并且来疗养院的时间很频繁,有时候达到每周三四次,时间长了这里的人都和她相识,尤其是高治。他们俩最谈得来,每个人都能看出孔倩女士和高治的感情变化,大概相处三个月之后吧,他们俩人就宣布了恋爱关系,不久便订了婚约。之后,孔倩女士向我提出要接高治出院,过正常的夫妻日子。”
院长顿了顿,扶一把鼻子上的眼镜,接着说。
“可当时高治的病情已经恶化,并没有几个月时间。我便对孔倩女士如实相告,看的出她下了非常大的决心,眼睛都哭红了,最终她还是决定将高治接出院,让他最后的日子不至于孤单,用爱陪伴他。我深为感动,因为高治一直孤零零一人,几乎从来没有亲朋好友前来探望,如今能在最后的日子能找到幸福归属,我们都为他高兴,所以我就为高治办了出院并祝福他们。毕竟,这里的人不是每一个都像他一样幸运。”讲完这些,龚院长叹了口气。
“那他们出院后地址您有吗?”
“有的,院里登记的有地址,莉莉去拿一下出院登记簿。”龚院长在门口喊了另外一个护士。
没过一会儿,莉莉护士递上来一个笔记簿。
“哦,地址在这里,您请看。”
“谢谢您了。”
彦介记下地址并向院长道谢,临出门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六万现金交给了龚院长,表达了高崎的爷爷对爱之园疗养院地感谢之情。
龚院长十分开心,再三鞠躬感谢,眼镜差点从鼻梁脱落,并率领众人送彦介到大门口,彦介本想再看一眼刚才那个戴着白色毛线帽子的男孩,却未在人群中发现他,大概是躲起来了,彦介心想,在龚院长一行人注视下离开了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