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人是个弱智”


妈妈跟陈晓说过的,你不是傻子。陈晓信了,他每天都会跟自己说好几遍,你不是傻子,你不是傻子。

他也从来不和村里的人争论自己到底是不是傻子,因为他觉得很烦,他是不是傻子难道自己不知道?他觉得别人才是傻子,连自己是不是傻子都看不出来,难道他们不傻?

陈晓确实不是傻子,傻子怎么会知道傻子杀人不犯法,傻子杀人屁事没有。

陈晓决定杀人了,他用一块石头使劲磨家里唯一一把生锈的菜刀,绣水顺着菜刀留在垫着的砖头上,再流到地上已经是如同被刺破内脏之后涌出的黑色血迹。

陈晓没读过书,他不懂其实锈了的刀才是杀人的好刀,一刀砍下去,在这个偏僻的村里一个治疗不当就是破伤风。

陈晓是村里公认的唯一的傻子,反应迟钝,表情麻木,性格死犟而且不知悔改,据说是被那个喝酒喝死的爹打成傻子的。

陈晓自己知道,他只是反应慢一拍。他妈告诉他的,他不是傻子。

妈妈说的都是对的,所以那个天天打自己妈妈,还把自己赶出来住在这间四处通风的破窑里的叫后爸的男人,是个杂种,活该死掉。

陈晓揣起磨得锋利的菜刀,从现在起我就是个傻子了,大家嘴里的傻子,我杀人是不犯法的,陈晓觉得其实当人们嘴里的傻子也挺好的。

十六岁的陈晓藏刀在胸,于晚霞正浓时砍在了继父后背上,削掉了继父肩胛骨一大块肉。陈晓连夜出逃,陈晓的母亲带着和男人生的五岁的女儿远走他乡,陈晓的一刀彻底让母亲逃离了虎口,她怕再待下去,自己的这个儿子下次真能杀人。

陈晓的傻病在继父后背的血喷到自己的脸上的刹那,不药而愈,他只当了一天的傻子。



陈晓终于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母亲给他塞了三百块钱,给他把身份证拿上就让他连夜跑了。母亲是第二天趁男人在医院住院的时候逃出来的,陈晓和母亲彻底断绝了联系,也和过去一刀两断。

三百块钱让陈晓在市里坚持了整整半个月,每顿都是馒头就着水,水是找矿泉水瓶子在公共卫生间接的,有消毒的氯气味道;晚上睡在桥下,或者能遮风挡雨的犄角旮旯。

半个月后陈晓彻底断了顿,中间他有去找工作,工地上嫌他年龄小,没力气;饭店嫌他脏,洗碗洗盘子都懒得要。

陈晓饿的腿发软,他使劲灌了几口水,压了压饥饿感,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陈晓眼睛都开始冒金星,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垃圾堆跟前。

垃圾堆最里面露了一个头出来,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污垢的女人走了出来,她怀里抱着一个袋子,袋子里是两个没吃完就扔掉的包子。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了陈晓面前,脏手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包子,递给陈晓:“包,包……吃。”

陈晓没嫌脏一把拿过来,塞进了嘴里,被噎的翻白眼,眼睛却还盯着女人袋子里的另一个包子。脏女人紧紧捂住袋子,像是护食的流浪狗,陈晓一起身,脏女人撒腿就跑。

脏女人学的是流浪狗,她见过无数条流浪狗,她跟这些狗抢过食,有的流浪狗会有会有伴侣,找到吃的会分享;有的流浪狗看到别的狗过来,就会龇牙咧嘴吓唬对方。

她学着收获一个同伴,分享食物是她看来最奢侈也是最真诚的行为了。

陈晓在第二天就成了一个捡破烂的,他拖着一个破麻袋,从早上到晚上捡遍了周围所有垃圾堆,卖给废品站的时候,收获了整整三十六块钱。

陈晓捂着吃完饭还剩下的三十块钱,睡得异常安稳。

凌晨四点起床,从城东的城中村出发一直拾荒到城西,在城西卖一次,再从城西捡到城东,再在城东卖一次,陈晓积攒的钱全部被他用捡来的布和针线缝在了外套里面,鼓鼓囊囊,零零碎碎。

早上他会买两个包子,一个吃掉,一个留着直到晚上,他想还给那个脏女人包子,即使包子是冷的,他想那个女人也不会嫌弃,就像是他不嫌弃女人的脏手一样。

晚上睡在24小时自助银行的小房子里,陈晓迷迷糊糊就感觉到自己放在头顶的袋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就看到了那个脏女人在往出掏包子,陈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脏女人发出瘆人的尖叫,另一只手就要挠陈晓的脸,陈晓索性抓住了她的两只手,大声呵斥了一声,脏女人安静了下来,委屈地看了眼陈晓,低下了头。

陈晓拉着脏女人到了外面,用水给她洗了洗手,再把包子递给她,脏女人翻过来翻过去看着自己变白的手,笑嘻嘻地把包子塞进了嘴里,嘴里还呜呜地叫着。

就跟狗一样。

第二天陈晓醒来要去拾荒的时候,一只手就拉住了他,是脏女人,脏女人赖上了他。



脏女人是个弱智。

她应该是不到十八岁,长时间的流浪生活让她看起来苍老一些。陈晓给她洗完脸洗完头发之后,她就变成了一个女孩,一个有着孩子眼神的弱智女孩。

傻子和孩子最好相处了,他们喜欢谁讨厌谁,统统会在眼神里反应出来。

所以当陈晓摸着她的头,她会流露出如小兽望着母兽的孺幕神色,她甚至想学着流浪狗之间表达善意的方式用舌头舔陈晓的脸。

脏女人变成了脏女孩,脏女孩变成了弱智女孩。

陈晓问她的名字,她只是摇头,陈晓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陈安,陈晓指着女孩说:“陈安,你的名字。”然后让她重复,然后再说再重复,几遍之后她就懂了:“我……陈安,你……陈晓……,”说完自己乐了,陈晓也不知道她在乐什么。

有家了吧,应该是。陈晓在城中村租了一间房,十平米左右的平房。

陈晓置办了家当,其实也就是两床被子,还有几身廉价的换洗衣服,花费最多的也就是陈安的东西,包括女孩子的内衣内裤还有洗漱用品和卫生巾。

陈晓帮陈安洗完澡,陈安就光着身子在床上打滚,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还一直转头盯着陈晓笑。

陈晓强行给陈安穿上衣服,叮嘱她以后不准这个不准那个,陈安听着听着就趴在陈晓腿上睡着了。

城中村的人们都知道了,那个捡破烂的小伙子捡回来一个傻女人,成了一对小夫妻,没羞没臊的。

陈晓淘来了一辆二手的三轮车,天天拉着陈安去捡垃圾。陈安站在三轮车后面扶着栏杆,看到垃圾桶垃圾堆,就激动地拍着陈晓的肩膀,兴奋地给陈晓指路,陈晓就骑过去,和陈安两人把能卖钱的都捡完。

陈安最爱吃的还是包子,百吃不厌,而陈晓也是唯一一个陈安不会护食的人。有时候打牙祭,吃剩下的骨头陈安都舍不得扔给狗,陈晓觉得陈安真的很像狗,狗会把最柔软的腹部给信任的人露出,而陈安是会把她觉得最好的食物分给陈晓。

陈晓决定了,他会努力攒钱,然后去到一个人们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娶了这个弱智姑娘,然后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

陈晓使劲摸了摸陈安的头,陈安舒服地眯着眼摇晃着脑袋。



陈安被陈晓养了一年多了,身子骨总算调理的差不多了,也越发长成了少女的模样,虽然头发被陈晓剪得乱七八糟,辫子也绑的七扭八扭的。

陈晓白天拾荒,晚上在城中村又开了一个烧烤的小摊。陈安就坐在小摊旁边的一个塑料板凳上等着陈晓,陈晓偶尔会递给陈安一串烤好的肉串,陈安就跟小松鼠吃玉米棒一样,吃的干干净净的。

陈晓递给多少,陈安就吃多少。

临近冬天,陈晓的小摊火红异常,买肉串的排成了队。陈安扯了扯陈晓的衣角:“陈晓,肚肚疼。”陈安指着自己的小腹,皱着眉头说。

陈晓才想起来,最近是陈安的月事要来了。他低着头拿额头蹭了蹭陈安的脑袋:“记得回家的路吗?你先回去,水壶里有热水,记得喝上一杯热水,躺床上等我回去。”

陈安点了点头,站起来就往出租屋走去,一步三回头,陈晓冲着它摆摆手,陈安就小跑着回家去了。

一直忙到凌晨陈晓才收摊,收拾完回家就看到家里的灯是黑着的,门也是锁着的。陈晓有点不安,陈安是会开门的,陈晓教过的,陈安也知道路,不太可能迷路的。陈晓开了门,打开灯。

陈安不在。

陈晓慌了,赶紧沿着原路一直找了出去,隔壁邻居、经常去的小饭馆、废品站甚至是经常去拾荒的垃圾堆他都去找了,转遍了整个城中村,还是没找到陈安。

陈晓跑到城中村的保安室,那里有监控摄像头,陈晓给保安大叔跪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大叔,我那个媳妇,只有四五岁的智商,她丢了,我求求你大叔,帮我看看她去哪了。”

保安大叔调出了录像,从陈安离开摊位一直到现在的全部视频。陈晓红着眼一直盯着屏幕,直到看到一辆隔壁省牌照的金杯出了村,车后窗露出了陈安的脸,她还在笑着。

陈晓哆哆嗦嗦地接过保安大叔递给他的热水,保安大叔拍拍陈晓的肩膀:“找不回来了。”

陈晓知道,陈安这个弱智女人被拐了。



陈晓告别了住了一年多的城中村的邻居,兜里装着攒着的积蓄,不顾众人的劝导非要去邻市找陈安。

陈晓觉得,他有这个责任去找陈安,是他把陈安从垃圾堆带出来的,是他把陈安养活了,也是他下决心要娶陈安的,可能现在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想着和记着陈安了,想起陈安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又要变成一条流浪狗,他就不忍心。

陈晓坐火车到了邻市,他从最外围开始找,没有任何的照片,他就一个人一个人的问,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她叫陈安,是个弱智。他觉得,那些拐人的发现陈安是个傻子,很可能会扔下她,而这就是自己的唯一机会了。

陈晓找了整整三个月,从临近冬天一直找到寒冬凌冽,大雪纷飞。积蓄已经花光了,他想起那个女孩,也不知道那个弱智孩子会不会想起自己,想起陈晓。

如果陈安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谁记得?自己的母亲?

夜晚陈晓决定走完地图上的一条街道就回到租的地方睡觉,街道破破烂烂的,陈晓紧了紧棉衣,一直走到尽头,犄角旮旯全部看了一遍,也没发现。

目光所致是一处巨大的垃圾堆,陈晓迈步过去,大雪倾覆下的垃圾堆最里面有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熟悉的衣服,背对着陈晓,就像在以前的城中村发脾气的陈安,睡觉的时候会把背朝着陈晓一样,那个小小的身影生气了。

陈晓神思恍惚地走过去,掸去了陈安头上的积雪,把自己的棉衣脱了下来,披在了陈安身上,他搂住了陈安,轻轻躺倒:“算了算了,不想活了,还是当傻子好啊,傻子不懂得难过,我要是个傻子多好。”


陈安被打断了腿,扔在街道上乞讨。

陈安干嚎的凄厉而瘆人,她已经让陈晓养的丧失了以前流浪狗一样的忍耐力和生存力。她一遍遍呢喃着陈晓,嘟囔着疼。

终于在一个下雪的晚上,她一路爬着,一路哭着,看到了熟悉的垃圾堆,她眼睛发光,她就是在那里找到陈安的,她飞快的爬进去,爬到最里面,她想一抬头就看到陈晓。

抬了一次,又一次,再来一次。

弱智女孩越来越热,她好像看到了陈晓,但是她生气了,她不想理陈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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