篾匠旺喜老哥(纪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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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潭村有两篾匠,其中就有旺喜老哥,他除了是个篾匠,还是一位抬棺的“将军”。

在我们那小地方,抬棺“将军”的地位,尤为低下,除了不讨人喜外,还易招惹村人的忌讳与嫌弃。

那时,农村人很迷信,特别嫌弃抬棺的“将军”,怕其沾多了死人身上的晦气。这些村子里的农人,不怕活人,净怕死去之人:无论死者生前为能人,还是一卑微的弱者,一样怕得要死。

旺喜老哥在村子里势单力弱,人轻言微,没几个朋友,落寞寂寂便是他家的惯常。可能你会好奇:“老哥有蔑匠这门手艺,为啥还要去做个不讨人喜的抬棺将军?”



一.

旺喜老哥虽与我辈分相同,却比我大了好几轮。在我七八岁时,他就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旺喜父亲过得早,在他很小的时候,老人家就不在了。正因如此,旺喜家穷得叮当响,没钱来娶媳妇,一直打着光棍。待他年龄很大时,经人撮合,才找了一傻姑娘,草草成家。

妻子年龄虽不大,可智力却有问题,成天痴痴呆呆,说话含糊不清,纯粹傻大姐一个,干活邋里邋遢,不怎么会干田地里的农活。

篾匠老哥有一儿子,大伙喊他的乳名:狗子。

过去,他还有一闺女,比狗子大不了几岁,小姑娘人机灵,就是过于贪玩,有点莽撞。五六岁时,她一人溜至池塘边玩水,落水夭折。

旺喜哥哥老去那年,狗子方才六岁。

小家伙一头浓密卷发,罩着他的小脑袋。长得白白胖胖,很有肉感,皮肤有点白,显得不太健康。一身的泥土气息,穿得又破又烂,通身粘满了黄泥巴,像个小乞丐似的。

小狗子看人,脑袋常会朝一边斜,黑眼珠子紧盯人,半天都不晃动。说话时,涌起天真的笑容,不怎么认生。小男孩喜趴在他家门前的大竹林下,起劲玩着泥巴和沙子。偶尔,一群群队列齐整的黑蚂蚁,来回搬运各处捡来的食物,在他身前身后挪移。这时,他会好奇地盯着黑蚂蚁看,待他看够看足,随地捡起杂物,阻挡起黑蚂蚁的去路,那些迷乱了方向的黑蚁,急得团团乱转,一时半会,总也绕不出去……

就冲旺喜家的境况,不用动脑,你都能猜出:他家的日子,肯定好不到哪。

那时,农村劳作的工具,总也离不开两样:一是铁器,二是竹具。凡是竹具,均有一缺点:不经久,不耐劳,管不了多长时间,就被使坏。每过一年,家里那些老旧的竹家伙,要不上街买回新的,要不请个篾匠重新修补一番,再使上一两年。对一些实在破损厉害的竹具,便不甘不愿把其当柴火处理。

玉潭村子里的家家户户,或多或少,均补过竹具,且修补时间集中,多在元宵至春耕期间。那时,篾匠少,修补时间短,得一家家轮着来,所以篾匠成了跑火的工种。

过去,旺喜老哥常来我家做篾。有时,得接连干上好几日,方能翻修好那些破旧的竹家伙。如此这般,旺喜老哥曾经的过往,在我的印象里,留存清晰。

老哥个子高,力气大,满脸腮胡。眼睛更大,白眼球较黑眼球多上了许多。在他生气时,整个眼球都会鼓起来,一直外凸,与大金鱼往外鼓眼相近似,为了他的这一特点,村人笑他:“一只生了气的大金鱼”。

旺喜人长得俊朗,不发脾气时,平日还算平和,说话倒是有几分粗蹩。其实,农村人说话,就那个样,文明不到那,时不时口吐脏言,是他们的惯常之举。他有一习惯,张口必用重音起头,吐出一“屌” 字,好似不吐这个字眼,后面的那些话,就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似的。

旺喜是一个优秀的篾匠,使得一手好篾刀。

旺喜老哥来我家做篾时,我喜蹲在他的身旁,看他干活。有事没事,篾匠老哥喜与我开玩笑,习惯东拉西扯。兴许他一人蹲屋子久了,苦于无人陪他闲聊。但凡我被他逮着了,便会笑声朗朗,与我胡海侃:有的没的,从东吹到西,从远扯到近。若提及了啥好笑之事,会露出熏得焦黄的大门牙,真是一个憨厚又可爱的汉子。

剖破竹篾之时,旺喜哥哥端坐于一矮凳子,双腿并拢,膝盖上方,垫一破旧的乌黑皮垫,遮住膝盖。挥起那把锋利的篾刀,快速来回推移,地上那堆长竹条,很快便被他破成竹筋与竹骨。

有时,为了把薄竹片切得更薄一些,旺喜老继续操篾刀,在薄竹片的一端,取正中间位置,使上点活力,切出一刀口,待口子稍稍切开,缓缓劲儿,往竹片内惯性一送,先前的薄竹片,再次分成了两片:上端一面的薄片,被他用牙齿紧紧咬住,复又把篾刀往薄竹片内缓推,一进一出,反复再拉扯,两片更薄的竹片,如同魔术般出现了……

随后,他一把拢起地上的那些薄竹片,一手按紧那把锋利的篾刀,用力下压,另一手迅速扯起长又薄的竹片来。如此反复几次,前一刻还凹凸不平、通身带刺的薄竹片,倾刻间,变得如丝一样的光洁,平顺滑柔,手感佳,看得我着了迷,舍不得走开。

按说,旺喜哥哥有了篾匠这门好手艺,自已年轻又力壮,虽说过去他家的底子薄,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轮落至叮当作响的地步。

他又是如何走向沉沦,一步一步坠入深渊……


二.

人间的困厄横逆,固然可畏,却总能找到应对之法。一个人,若处于逆困厄之时,总也找不到自处之道,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钥匙,那么,可怕的灾难,将会一寸一寸紧逼而来。

小时候,村里十户人家,有九家的大人,尤其男人,多会积极参与赌博活动。旺喜老哥,这个穷篾匠,亦不例外。虽然他家穷,没几个余钱让他胡玩,可他一样嗜赌。有事没事,他便与村里人一道,躲在山间各深坑洼子里,玩几把过过赌瘾。

村人赌博时,大伙团团围一起,在地上放上五根细小的树枝或竹筷子做分隔,划出六个格子,随便你押哪个格子,若庄家开出的数字,恰好是你押中的格子,庄家便会按五倍的赔率付给你钱。若你没押中,先前你所押下的钱,通通归庄家所有。

这种赌法尤为刺激人,大伙如同抽鸦片上了瘾,一个个全都欲罢不能。赢了钱的人,咧嘴开怀;输了钱的人,则一脸惨淡。

人间的悲喜剧,当场活灵活现,让你知道啥叫“无常”,啥叫悲喜一瞬间。

那时,我还年幼,好奇大人们为何会对赌博那般投入。偶尔,我亦会随着大人去到赌场。虽然我看不懂他们赌博,可山上人多且热闹,加上地上一堆堆大小钞票,红红绿绿的,看得人都要红眼。时常,村子里几个勤快的中年妇女,做些混沌与水饺,挑到赌博场来卖。那些赢了钱的人,便会挤过来买。引得我口水直吞,满眼的羡慕,哈拉子快流一地。

人群堆的最外侧(我们那赌博的规矩,钱少靠外边站),我总能看见旺喜哥哥,他正忙着押钱下注。当他压下了时,哥哥的表情就会起变化:一会儿紧绷着脸,眼珠子瞪得溜圆;一会儿绽开笑脸,发出舒坦的笑声。很快,旺喜哥哥眯起了双眼,如同在积聚能量,猛吸起香烟,即使烟头燃得差不多了,快要烧到他的手指头,可他依旧置红烟头不顾,双眼发出狠光,紧盯地上的六个格子,仿佛那才是他的命,那才是他的肝。一旦旺喜哥哥押中,他便会高兴得直叫唤,哼哼唧唧几声,表示对自己先前明智的判断,加以肯定,满满的幸福。若押下的钱被庄家收走,他一脸的丧气,耷拉着脑袋,恨得直咬牙,大叹自己看走了眼,真想上拧几下大腿来发泄……

好在,旺喜哥哥家穷,无法让他由着性子豪赌。

常常,他押下的均是些小钱,当然也是他没啥大钞票可押。每当他输完了口袋里的那点钱,很自觉站于人群外围:发傻发愣,神色黯淡,一副寂寞又无聊的样子。间或,他那对凸了起来的突兀大眼,漫无目的扫向身旁赌友。若某人赢了一大把钱,正得意忘形开怀大笑时,他亦会陪着笑起来,如同他自己赢了赌注一样……

可惜,旺喜哥哥总是输得多,赢得少。


三.

旺喜老哥爱赌,老是输钱,地里的收入又有限,即使算上他做篾赚来的工钱,日子仍难维持。即便如此,还是难不倒旺喜老哥,他自创出独家之秘籍,用以应对种种入不敷出。

每每稻子还没成熟,他便以较低的价格,提前对外发售,村人称之为“捡禾花”。

当他急需用钱时,即便稻子还在吐穗,老哥就以低价提前预售,和如今房地产开发商卖楼花几乎一模一样。待稻子收割后,旺喜再以过去约定商量好的价格,把相应数量的谷子,挑给提前支付了钱的人家。

有一年,稻子刚刚吐完了穗,他便把人家预付的钱款,花得一干二净。这一年,一家三口,承着万般的煎熬,紧咬牙关,度过那苦逼又无奈的日子。

旺喜老哥究竟那一年做了抬棺“将军”,没有能够说得清楚。

90年代中后期,农村耕种的工具,多被工业产品替代。加之价格低廉,很快便冲击到了传统的手工艺人。村子里的铁匠与篾匠,慢慢随之消失。旺喜老哥的篾匠活儿,变得越来越少,终于不得不放下篾刀,彻底退出这一营生。

他爱抽烟,喜喝酒,苦于钱少,只好抽差烟,喝劣质白酒。少了做篾这一项收入,一家人仅靠地里微薄的收成,日子拮据,时常入不敷出,难以为续。

人来人往,聚散分离的人生路上,每一个人,都在寻找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总会冒出一些不期而至的人生出路,或是机缘巧合,或是命运成全,又或冥冥中的定数。

老实又憨厚的旺喜老哥,找不到生活的啥出路。后来,在村子“开路将军”兴盛老汉的提议下,自然而然做了“将军”,干起抬棺材的营生。虽然这活不被村人待见,可为了生活下去,他顾不了村人的闲言和碎语。

为做抬棺“将军”,新入行的旺喜老哥,一波三折。偏偏他干的第一单活,吓得旺喜老哥丢了魂。


四.

旺喜老哥初次抬棺,抬的是“上玉潭”的崇光老伯,

带旺喜出道的师傅叫“篼佬"。一个有故事的人,是我小学同学的老爹。方圆十里,也算个人物。别看他个子矮小,可力大如牛,长得雄壮敦实,是“八将军”的头儿,成了抬棺的总指挥。

旺喜老哥虽有蛮力,可他有一致命的缺陷——胆不够大。加上他刚入行,第一次抬棺,心里净想着棺材中的死人,老是分神,他被那黑红相间、威严肃穆的棺材给吓坏了。当他来到山间的一小路上,一下没踩稳当,脚下打滑,身子趔趄,扑翻在地。还好那日抬棺人多,少了他一人,没受啥影响,仍然抬得稳当。否则,那重重的棺木压了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崇光老伯入土都一礼拜了,旺喜老哥依旧腿脚发软,通身无力,蔫哒哒的,生了场不大不小的怪病,一直高烧不退,晕晕呼呼,总也不见好起。

老哥托人到处烧香拜佛,还找来“仙人”(民间的道士)做法事,这才捡回了魂魄。打那后,旺喜老哥再去抬棺时,居然不再害怕,真是邪门之事。

人生,总会有些不期而至的事,在你我不曾料想之时,送来神奇的力量。

2000年深秋的上午,那日阳光明媚,距离旺喜老哥家不远的稻田里,有人在燃烧田埂的杂草。免得春天一到,那些疯长的杂草,抢了地里的肥力不说,还会影响田埂边沿的禾苗长势。滚滚浓烟,夹杂纷扬的草木灰尘,四散飘荡。

得了肝病了好几年的旺喜老哥,那年刚过四十五岁。那日上午,秋阳明媚,天蓝蓝,清澈辽远,万里无云。距离午饭,还有一会儿,得他躺在一张旧木床上,无人陪伴,无人知晓,就这样静静悄悄候着他离去时刻的到来。

初始,旺喜老哥的鼻孔里,还有微弱的气息呼出。生命似有似无,那张皱缩的方脸,蜡黄如草纸。蓬乱的头发,罩于额前,身子歪向墙角,大眼微闭,偶尔睁开一丝丝的缝隙。左眼张得比右眼稍大,眼瞳呆滞,半天亦不见其轮转一下,几乎难有大动静发出。

早饭后,死亡的影子,已经移上了旺喜老哥的脸庞,正在终结他生命的所有之相。时断时续的气息,犹如清水中不断上冒的水泡,慢慢的,渐渐的,气泡消失了;草纸般的脸色,紧跟着消失了最后的光泽。

篾匠旺喜,玉潭村这个平凡又卑微的生命,这个曾为村人修补过竹工具的老篾匠,这个曾为村人扛过棺材的壮汉“将军”,来到了生命的尽头。

人这一生,终将离去,定会抛弃那些强加至他身上的各种枷锁。死亡,是一个人的结束,更是他命运的解脱,是其终结卑微人生的最好方法。

突然,旺喜老哥僵硬的手脚,条件反射般抽搐几下, 一下气息全无,灵魂出了窍,了结此生……


  五.

那些曾经流逝的过往啊,如同秋天的落叶一般,同样的幻化无常。一片片曾充满了希冀的新鲜嫩叶,一到了秋天,悄然蔫黄。瑟瑟的秋风,扫荡起枯黄了的叶子,纷纷掉落。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落叶成泥成尘,终于销声匿迹。

旺喜老去那日,小狗子刚吃过早饭,便跑去了隔壁邻家找人玩耍。那天上午十点来钟,小狗子领着邻家小女孩回自家床下拿红薯,这种淀粉量极高的白心红薯,恰好放在刚断了气息的父亲床底下。

俩个天真的小孩子,傻傻的分不清:以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老篾匠,只是睡着了而已,才会那般的安静无声。小狗子那里会晓得,先前不久,父亲已然远去,撒手人寰。

他们生怕惊醒了老篾匠,俩小孩蹑手蹑脚,拿了些红薯放进衣兜,匆忙从床底下钻出,开开心心,一溜烟跑至屋后矮山,捡柴火煨番薯。

临近午饭,旺喜妻子进到屋子里拿东西,路过丈夫身旁,下意识伸伸了下手,摸了摸旺喜老哥的前额,凉飕飕的触感,感觉不到丁点儿的温度,让这个傻女人,一下慌了神,身子一歪,心凉凉,吓得跌坐床头,手足无措起来。过了好一会,终于反应过的她,泪如泉涌,呼天抢地,放开喉咙哭喊,那哭声如同开闸泄洪一般,悲声从矮屋子里晃出。

她家屋后有一户邻居,恰与旺喜老哥共一房族。听到篾匠女人的哭喊,那家的男当家,一路小跑,进到旺喜老哥家的漆黑小屋,见跌坐于地的傻大姐,心中便有了数,转身出门,找人帮忙。

旺喜老哥家的生活,本就拮据,加上他染了肝病好几年,看病吃药,都得耗钱,正因如此,旺喜老哥还欠着村子里几户人家“捡禾花”的谷子钱。

好在,旺喜老哥还有几户族内的亲人,还有村里几户热心的村邻,大伙一起帮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旺喜老哥的后事得以举办......


六.


世间事,宛如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

旺喜出殡仪式告别的地点,就在“振山宗祠”门前黄泥巴的晒谷坪。旺喜老哥逝后的第三天,篾匠的妻子,好几日滴水未进,趴在旺喜的灵柩跟前,与丈夫作最后的告别。

玉潭村子里的丧葬流程,颇具仪式。在死者出殡那天,无论生前富贵,还是贫困潦倒,最后都会用一整套的繁杂流程,对逝者作别。既能祭奠逝者的亡灵,又能给生者带来信心,让人获得继续前行的勇气。

这个一生凄苦的旺喜老哥,幸好有傻妻和一个不懂事的小儿,有烟火尚存 ,还有几位心地善良的族亲和近邻,这才有机会举办出殡丧礼。这个不怎么受人待见的老篾匠,起码还有人为其举办了告别仪式,强过村里的“开路将军”兴旺老头。兴旺夫妇俩人逝去时,因找不到后人,只得一把火烧了,至今无人去领他们的骨灰。

一阵微风拂来,烟灰四起。旺喜老哥棺材前的供案上方,袅袅的熏香,迎风飘散,更加的让人迷离,更易进入生离死别的情境之中,让人悲恸。

亲人们的悲哭声,越来越大。主持仪式的黑衣道士,这才开始了他告慰亡灵的仪轨。只见他一手挥香施法,另一手拿起供案上的草纸点燃,放入盛香灰的大铁盆。紧接着,黑衣道士拿起供案之上的各种祭品,一 下又一下,作出供奉的法势,并用一股轻幽和缓的语调开唱:

“尝上,一鞠躬,叩拜!”

“尝上,二鞠躬,二拜!”

“尝上,三鞠躬,再拜!”

……

旺喜老哥的族亲,依辈分高低,一个个走向供案跟前,面对棺材下跪(比死者辈分高的免跪,只需行叩礼),跟着道士的号令,持香叩拜,心中默念逝者往生净土,保佑活着的亲人,大伙得脸色,肃穆又庄严。

旺喜老哥的妻子,趴于薄棺跟前,身子晃动,脸色通红,幽幽噎噎啜泣,腮帮子鼓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爆凸。经过这几日的哭泣与伤心,她仿佛一下子变得苍老了。她的声音,早已嘶哑了,仅能发出幽幽的悲鸣,哭得那般决绝,拼着全力,从嗓子里挤出模糊含混的幽音……

妈妈哭灵时,小狗子紧依着颤抖的母亲。小小人儿一样闭着双眼,跟着妈妈一起干嚎。他不知自己的痛苦来自哪里,他还处于混沌不开化的年龄,没有成人那般成熟与透彻的看法。小狗子仍保持着他为人初始的懵懂之态,保持着儿童所独有的纯真。

有人说,在孩子的眼里,往往可以看到天堂。

篾匠妻子幽幽噎噎的抽泣,哀哀的调子,对小狗子来说,他还感受不到这个世界有多少痛苦的存在,不过是被母亲的哭声所感染,所以他才会跟着妈妈的哭泣而哭泣。其实,他也弄不明:自己的哭声,究竟有何更多的实在意义。

旺喜的儿子小狗子,仍傻傻的分不清:自己的父亲,只是累了,太过疲劳而已。他需要休息,需要安安静静地躺一阵子,待父亲睡够睡足了,还会从棺材里爬起,继续生活。

靠棺材的另一侧,稀稀疏疏站了几位房内的族亲,他们瞧着棺材前的孤儿与寡母, 一个个把心儿揪得紧紧的,眼里亦跟着这对母子泛起了红红的血丝……

还是孩童的狗子,感受不到生离死别究竟蕴含的意义,看着身边的大人,哭得那般撕心裂肺,他感觉自己被感染了。偶尔,也跟着哭上几声,一旦擦干了眼泪,他依旧会跑去邻家的院子,找小朋友玩耍:做游戏、抓迷藏,一样能够玩得尽兴,仿佛自己的亲人,还活着,不曾离开。

恰如英国诗人华兹华斯在诗中所写的那般:

一个单纯的孩子,

      过着他自己快活的时光,

      兴冲冲,

      活泼泼,

      他又何尝识别生存与死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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