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慢慢
走出师大的后门,在柏油路上走一小段儿,再拐一个弯儿,便会见到一家小小的便当店。名字也没有什么讲究,就叫“随意”。店里常有三个人,一对年轻的男女与一位阿嬷。天晴天雨的日子,我总是熟门熟路地走进去,点一份虾仁炒饭,或是一份排骨饭,在屋内找一个角落坐下,呷几口热汤,慢慢悠悠地吃完,填饱了肚皮,再告辞离开。
去的次数多了,阿嬷见到我,便要招呼一句:“妹妹,今天想吃什么?”当我吃饱离开,她也抬起脸颊笑一笑:“妹妹,走啦?”
我朝她点点头,心底很是感到几分亲切。台湾人的腔调常是清甜而柔软的,阿嬷口中的“妹妹”也是语音微微上扬,又带着一丝悠长的尾调,像是乘着云朵而来,也轻轻地把我托起,从红尘俗事中托起。
我很想告诉她:“谢谢你,阿嬷……在台湾的日子里,尚不曾有人这样温柔地叫我……”然而,我只是缩紧了脖子,多看了她两眼,却什么也没说。
阿嬷常在那里,我的身影也常在那里蹿进蹿出。天晴天雨,我戴一顶鸭舌帽或撑一把黑伞,怀中空空荡荡,或是揣满了心事。无论如何,我循例走进这家店里,它不知晓我的故事,也不问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当我踏进去,便会有一个柔软的声音响起:“妹妹,今天想吃什么?”
有一阵子,我很是昏头昏脑。夜里难以睡好,屋内的灯光与窸窣的声音仿若在我的意识上挠痒痒,我只忍耐着不说。清晨又是在室友响亮的、接续的喷嚏声中醒来。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压抑。加之事情又是一件件的不顺:寻找实习受挫、稿件被编辑退回来一改再改、社交网站的账号莫名奇妙被封……好似一夜间,一个闸门突然就打开了,水龙头不停地漏水,每一滴水都在大声地咆哮:“出错了,出错了!哪里出错了!”
我沮丧又失落,抬起沉甸甸的步伐进去店里吃饭。阿嬷正挤在油水里干活,她抬头望见我,抹了抹满脸的汗渍。“妹妹来了,今天想吃什么?”
“虾仁炒饭。”我搓搓手掌,打量着阿嬷的忙碌:“今天只你一个人啊?”
“是喽。”她弯下身,脸上现出清晰的褶子。
“不急,你慢慢来。”
我进去店里找位置,在角落靠门边的地方坐下。不一会儿,阿嬷也端着一叠空盘子进来,要放进后屋里清洗。我随手为她扭开了门,阿嬷冲我一笑。返身回来时,她认真地望着我说:“你很好。”
我并没做什么。我以为,自己是不够好,才有许多错事发生。我以为,那仅有的好也是不为人知的好,是不值一提的。却没料到,在天色阴阴的夜晚,阿嬷会认真地对我说:“你很好。”
稍顷间,虾仁炒饭端上来了,腾腾地冒着热气。我低头一口一口地扒拉着,像是一个饿极了的人。热气顺着我的喉头打了个弯儿下去,又走了好长一段路儿,直钻进心底肺腑里去。我也好似通了电,重新又有了活力。
“妹妹,你走啦?”
“是喔!”我朝阿嬷用力地摆摆手,声音响亮:“谢谢你,下回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