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雄浑的咆哮盘旋在夕晖之中。一望无际的莽莽原野在野花与草的摇曳中随风迷离起来,我饥渴交加,仿佛我应该很久没有食物了,歇息瞬间,我又开始无法停止的狂奔。
顺风奔跑仿佛骑在狂风的背上,两边的野花与草倒伏如波浪翻涌,我能够感觉到我粗重的呼吸与踏着土地的步点唱和的粗犷,也可以体会一种执着而无奈的无法停止。
我中了她的魔法。我不是此刻狂躁的雄狮,我本是一个男人。
2,午后的阳光由晒台铺洒进入房间,灿烂缤纷。我的笑笑要去英国和她命中的男人结婚了。旋律在房间里回旋,我拥她在怀里低声吟唱,彼此安静守候、期待着,每颗音符在意料之中,安详在心。慢慢落下,一如丁香的种子。笑笑眸子绽开泪花,丁香一般。瞬间,熟悉的她的香气刺伤我的思绪。
一个宁静而动荡的午后。
3,“陈小笑!”她第一次到剧团来报道的时候一脸调皮的坏笑,递过调令的手,白皙,温润,戴着一只褐色植物种子的手镯。
埋头看着当年无聊的报纸,我漫不经心顺着手镯移过视线的瞬间,几乎窒息——笑笑,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师妹,也是我曾经的笑笑,X艺术学院舞蹈系的陈小笑,学校最近校庆会演的风云女生。
那年,我为代表我校出国访问埃及的演出学生执导《黄河》,这是恢弘的主旋律,也是舞段与乐章衔接如流水般自然,蕴含丰富古典舞蹈元素的剧目。其中独舞舞段演员就是笑笑,学校老师公认的舞蹈天才陈小笑。
我还记得,当时留校三年助教,正准备调动到地方的我,一进排演厅,就被她坏坏的一笑,绊一个踉跄。大家都快乐笑起来。
那时,我们都很年轻,不同的是,她是一个学生,而我,却是老师。我们快乐而激情饱满地交流,对每个乐段排演细节进行激烈的探讨、改动和完善。
大卷、翻身、雁跳、踢冠,快五十天,清秀的笑笑一边坏笑一边和她的伙伴们在顺利完成第一二三乐章后,也顺利完成第四乐章“保卫黄河”。
排练结束那天是圣诞的前夕,我注意到我放在钢琴旁的背包有一条深蓝的围巾,钢琴师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正轻快离开的几个女生背影:“是笑笑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在圣诞,那晚,笑笑来到我的单身寝室,听她夸张讲述她小时候学舞蹈的灾难性故事,手舞足蹈的渲染让我呵呵而笑。而后,我又给她讲述出国演出应该注意的细节,也告诉她我将离开学校调动到地方剧团。
不知道什么时候,气氛在寂静中悸动起来,我们相对凝视后,她低头不安玩着纤柔的手指,我看到她耳垂与脖的细腻光洁的皮肤慢慢绽放妩媚的羞红,我几乎窒息。
窗外有雪花飞舞,桌上的开水热气在升腾,寂静。我浑身是汗几乎脱力躺在床上,靠在我臂弯的笑笑,在学校圣诞钟声敲响的瞬间,狠狠咬我的胳膊出血,一排细碎的牙印出其不意把纯真的思念刻进我的一生。
她在我耳边呢喃着流泪,有无尽温柔无尽痛楚无尽缠绵的一声呻吟。
每个人的际遇与感情在时间与空间里都会备受磨难。于是,漂亮与青春就逐渐在生活里慢慢衰老直到死亡。
4,我在咆哮,我的视线空空荡荡。饥渴成为压制一切情绪的实在的恐怖,如魔,张牙舞爪,我无法说出话来,我只有咆哮,我是这片空旷原野的饥渴的张牙舞爪的王。
我感觉生命之泉慢慢枯竭,我仿佛听到天外有模糊的声音如远方的闷雷轰隆隆覆盖我的身体和全部的意识。
5,就在笑笑去埃及访问演出的时候,我调到另外一个省的省会城市歌舞剧团担任编导。十年,在时间与空间的折磨里,我和笑笑在渐行渐远之中,失去了消息。
地方歌舞团不是象牙塔。职称、住房、升职以及结婚。我要面对而且必须要面对。一切空洞单调,按步就班的生活像一抹灰色,我世故地在办班、商演、交际中,耗费着青春。
而且,让我非常意外,我还入了党,升职为歌舞剧团的团长。我的妻子则在银行上班。也当上了支行的行长。而孩子,正在北京一家封闭学校读书。这算进入中年之初的成就?在朋友同事们一脸羡慕中,我只有哭笑不得顺从了时间与空间的安排。
笑笑的影子,淡了。一切,属于生活。
6,谁也不知道,笑笑居然会在此刻出现。
下午上班,她推开门也把灿烂的阳光推进了我的办公室,随即,我感觉温暖慢慢弥散包裹着我,我想起曾经无尽欢愉无尽温柔无尽痛楚的挡在时间大门之外的故事,以及,笑笑,这个故事的主人。
她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丰润的女人气息与曾经清秀的回忆恰到好处展现在我眼前。
我迷醉,我们的目光在办公室窗户的阳光里自由地游移宛如海豚,我们会意的微笑是大海深处美妙而无法听见的低频,我们在时间与空间的馈赠下无意之中超越了时间。
一层看不见的巨大的记忆幕墙轰然破碎,世界,一片阳光。
7,那些日子,我拥我的曾经的女人于怀,我伏在乳香中,如蜜蜂一般贪婪迷失在花蕊。我闭眼呼吸她灿烂的光洁的绽放柔情的体香,采蜜也采集那些穿越风雨的心事。
修长的手指滑过一阵欢愉的颤抖触及花蕾,如潮,有无尽温柔无尽痛楚无尽缠绵的一声呻吟,铺天盖地淹没我们。在每个夜晚的月色呼唤下,我忘掉由现实而来到这里的路,在我们的世界,井与井里的水,映照飘落菩提树荫的今夜璀璨星光,沐浴我们缠绵的身体,比月更皎洁。
“老郭,Sekhmet之神保佑我。”笑笑偶尔会讲述她从埃及带回来的故事和她对爱情坚定的信仰。和以前那样,下班之后,我会在她的住宅书房里看书,她则在厨房和书房之间穿越,带一身油烟冲到我的身边,给我断断续续讲述母狮之神Sekhmet神秘的故事。
时间与空间的馈赠不会有我们奢想那么大方。一年之后,她讲述的故事清晰起来。
Sekhmet是一个古埃及酋长的年幼美貌女儿,她在成年之初,爱上部落最勇敢的男人,这个男人却是部落女巫的丈夫。他与她相爱了,酋长和女巫在怒火中处罚了他们,男人被蝎子咬死,美貌善良的Sekhmet,则喝下了搅拌了男人的指甲化灰的神秘药水,在傍晚,变成了一头母狮,无法停止在非洲原野上奔跑,饥渴与孤独,失望与痛苦。
终于,子夜到来前,Sekhmet在女巫的咒语里化身为沙。
“在埃及古老传说里,狮子可以守护爱情。”笑笑忧郁的眼神,时常穿越在我们明知不可逃离的现实。她继续忧郁地讲述:“开罗郊外观光时我遇到一个女巫,她给我了一种漂亮的神秘植物种子做的手镯,告诉我,回去吧,你会找回你的爱人永远守护他。即便上天要把他夺走,你可以剪下他右手中指的指甲,碾碎手镯配成药水,一切,都会如你心愿。”
那晚,她剪下我的右手中指的指甲。
8,听完笑笑的故事,我有些不安。
我和笑笑的感情没有谁愿意在X艺术学院排演厅这个起点看到。他们看到的,是笑笑和我的卑鄙,是偷情。
道德与社会是抽象的两个词,但这两个词经纬编织,就是一张巨大的网,我们紧紧相拥却在这个不断缩小的网里不断沉沦。我的妻子,上个月和笑笑在左岸咖啡馆见面,整整一天,我的妻子在傍晚之后,出来匆忙开车离去,一路飞奔。夕阳下,她的车高速飞奔一连撞坏十来个花台后,侧翻在路边。
她负伤住院。我的儿子由北京回来,守在他的母亲身边。奚落、鄙视、愤怒以及不可思议的目光如箭,我们万箭穿身。
“我决定了,我答应了William的求婚。”笑笑在房间轻声说着,又像是自言自语。William是英国一个古董收藏家,不到四十岁,从十七岁的笑笑在埃及开罗歌剧院大剧场的独舞的崇拜者,一路十年,来到中国。
笑笑到我们歌舞团后,我见过十年来每年都会来华,为演出谢幕的笑笑献花的William。伦敦人,西装革履手捧献花,很有点传说中的绅士风度。我知道笑笑和William的友谊,但我不相信笑笑对他有爱情。
9,那晚,我与笑笑相互争论,撕咬,辱骂而后又开始更疯狂的吻,再随后,我在笑笑凄楚的哭泣声里泪流满面。
阳光熄灭,星空灿烂,当晨曦刺破我们整整一晚的残余的理性后,我紧紧拥抱着笑笑我咬牙切齿发誓不会允许笑笑的离开。黎明、中午,直到夕阳在急促不间歇的气急败坏的手机铃声里挑破我们幻想的时候,笑笑给疲倦的我端来一杯无糖咖啡。咖啡很苦,苦得就像此刻的心情。
“我走之后,你要爱惜自己,好好生活,我们即便天涯海角也会在每个梦里互相牵挂。”
与橡树同行...与爱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