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有从灯塔底下醒来,这不合法。我应该要在那里醒来的……
好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要是我还没有获得超能力,或者是患上精神病,我就只能活在悲催的现实之中了。
可……我的活计又脏又累。我得去钓几个小心眼儿的违法犯罪嫌疑人。他们在哪儿?我瞧瞧,艺术……艺术……没有,没有在博物馆。没有在美术馆。妈蛋,如果天亮之前还找不到一个,我就要被辞职了,更耐人寻味的是我会被蒸发掉。说实话当我加入国家调查局那一刻起我就变成失踪人口了。我不能被辞退——啊,一个新鲜出炉的菜鸟新手,看看他纤细苗条的套上抹除指纹的手套,还有挂在腰上唯一能显示出他一点点危险性的枪——我来举个例子:他曾让整个人类的安危置于他人手中——啊,这错误还不算大吗?在编剧部印刷之前我怎么就不好好检查一下啊!某个混蛋……他溜入了windws ex系统,煞费苦心地打乱了排序,以至于我的信息都无法传达出去。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天地恸哭!
我没有想家乡的意思。
噫吁嚱。那是……那是一盏路灯吗?我的天,我从来没有在冰冷的十二月看见过路灯,也没有看见过路灯下面飘雪花的情景。所以我四下望了一眼——我站到了路灯底下,把靴子踩在灯柱上,然后——
-噢,宝贝,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展现我爱你的那一面)你难道不想让我重回你的心里去吗?(回到你的心里去)噢,亲爱的,让你走我真是太傻了(让你走,宝贝),但我现在已经看上你了!
有些人不配享受优质的睡眠,有时候它是一种代价。
像我,我是付出了代价的,而且我不是个做坏事的料。但我已经在通风管道里睡过一夜了。啮齿动物打洞的声音折磨着我的耳朵,湿漉漉的苔藓植物恶狠狠地往我脸上贴,黑夜涌进来,吞噬了最后一点光明。那就是说——全黑了。
那天傍晚,为了到另一处城市去,我伪造了一张身份证,上面写着我出生于1953年,可最后安保还是把我拦了下来,说我看起来不像是个64岁的老头子。我说,你还不准给老年生命个体以新生了对吧?说好的年龄平等呢?哈,你是个安保,那你就不应该佩戴那块机器猫的手表。
不说自明,我被赶出来了。我绕过了车站,琢磨了一会儿该如何进去。我听见长条条的机器轰鸣声,然后我小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后面就慢吞吞地开来一列和蔼可亲的火车头。我放慢了脚步,抓住了门的栓子,笨拙地把脚踩到凸出的边缘上。我挂在门边挂了半个小时。冷风直往我口袋和胃里灌。于是我爬到了车顶上,躺了下来,车顶也是冰凉的,难以入睡。过了不久那些叮当响的东西把我吵醒,我的一块馅饼从盒子里飞了出去,随之而去的还有午饭。
我费了好大劲儿从管道里钻出来。最近我收到了一个同伴的情报,密码只有了解的人才能读懂。我看到了一个俄国人在字里行间跳来跳去的。那是我宝贵的复仇机会。
我是在贝克街角的像蜂巢一样的咖啡厅里见到他的。
他一脸疲态,额头上有些许冰冻的伤痕,映出一片紫色,眉毛是浅色的,说不上是什么类型的浅,像蜗牛爬过去的痕迹一样浅。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我是一个谨慎的成年人,遭遇了些无法想象的磨难。我清楚地明白这是我的一位顾客,肯定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在他身上发生过。不然那个同伴为什么要我过来找他。
说是顾客可能有些奇怪。我把包里的枪掏出来上了一下安全锁,然后又放了回去。看一眼,长得像个俄国人。有点胖,不过在正常范围内,不像头猪(不针对民族,只针对体格的嘲讽)。
咳,我打扮得怎么样?不,我最好还是走进去吧。我不是想杀了他,有哪一个小说的开头会把凶手直接指出来呢?一想到我就觉得好笑。(啊,嫌疑人x!)个中别类会直接讲出来,阴谋却是假的,藏于《毒巧克力案》的多重推理绝妙得不得了……在馆左上角有一个监控摄像头提醒我让我坐在里面,书店坐落在街角,中间走过来不过十分钟。
所以我撞开门栓走了进去,那俄国佬一眼就看到了我,他的面部肌肉一缩,竟然笑了起来,他的胡子飞到了吊挂的彩灯的水晶里。我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服务台,圆台上方摆着许多倒挂的高脚玻璃杯。我内心无法在如此阴暗的角落燃烧怒火。本来我可以打死那个人的。但没办法,我必须回望他,然后牵动一下我的脖子,也笑了一笑。
我信步走了过去,瞥见了他下半身的衣服:哦,是件名牌亮绿色外夹克衫。里面是还没有脱下的蓝色工作服,怪异的配色,有些男人确实对审美没什么胃口,更别说是俄国佬了。他的手交叉放在一个空的玻璃杯面前。他是个满脸疤痕的,全身都是传说的垃圾分类学家。在本地很有名。具体说来有捡起一大堆的……啊……电视机,然后叠成一座塔。
这是离玻璃窗最近的一排座位,你可以以最好的视野透析外面的风雪。座位是柔软的丝质沙发,桌子只能放得下两台手提箱。我一屁股坐在那家伙对面。那家伙有点尴尬地忧伤了一小会儿,跟我打了声招呼。他坐在一角上,看着朝他这里走过来的一个中年男人。他的肤色默默诉说他是个中东白人,他有一头黑色的稍微打卷的发型。不过再多的语言描述无法抵挡一瞥的注视。
首先我得——我得说一句和天气有关的客套话,说一个裸体骑马人的没什么意思的趣闻,赶紧离开尴尬的境地。社会学家说,交朋友前三十秒是决定印象的时刻,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是来找茬的,不过其实是他先找茬的。他和我互换了名字。并聊起了新闻热搜。多倒胃口的事情!新闻热搜-啊,我都不好怎么说了。这家伙情商很低,他不能在眉语间看到人的不安,忸怩以及其他表示“不感兴趣”的表情。社交警告,这里有个傻蛋。
我们欢愉地谈到了外星人着陆的新闻。那场灾难我目睹了几分钟。它们看起来一丝不挂,但热爱艺术;有些像克苏鲁神话中的怪物。触角很多。我说,语言学家们已经尝试与它们对话过,可是不甚理想。它们把主语放到所有其他成分的前面,一长串的修饰语和动词跟在后面。警察做了细致的研究之后,发出愚昧的感叹,他们说抓有文化的杀人犯真是费脑子。它们比划着要求听几场音乐会,还有看几篇报刊上的时评。俄国佬说,警察没答应它们,反而大声吆喝着怒斥它们擅闯领空的问题。那家伙肯定把飞碟当做美国或者其他地方的无人机了。我义正言辞地推断说。他傻子似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沉浸在艺术里的生物都是小孩子,有可能是个事实,也有可能是个隐喻。你看着办吧。俄国佬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接着他拿出手机来晃了晃,我说,别他妈管社交媒体了,先生。
他解释说是想要给我读一段他新写的论文。垃圾分类学家能写什么论文?我也傻傻地点头默许了。
“那你可听好了,先生。我确实发现了一些新鲜事物。那个发现存留在许多个数羊的白日梦里。我发现量子力学是个解释环境诸多特性的好东西。尽管它必须把主体作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物体身上,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毕竟已经有人证明自由意志不存在了。再说的唯心一点,发现真理应该不是在物质层面上的了。人们把虚幻说成真实,其实我们根本没法分清前者和后者。大脑的构成早已决定了这一切。由于量子力学既没有神学玄学那种宗教性质的论述,而是建立于科学之上,又把人的思维放在一切自然规律的中心,所以它——让我受益匪浅。我把我零散的想法整理起来,尽管它们看起来互相矛盾,但借助这个理论,一切都可以存在和发生。不矛盾只限定在一个范围里。我还有一个故事,正好反应了这种现象。你想—”
我并没有表示什么很崇拜的暗示。因为这论文不伦不类,有点哲学的感觉,而不是科学。但又没什么逻辑上的错误,这倒是让我吓了一跳。他避免了深入的学术性讨论,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学术性讨论。我没有褒奖,只是继续扯到别的话头上去了。
他接着问我关于人生,年龄,性别的一些极其无聊的走形式的问题。我开始问自己,他是不是个傻逼,是不是我想找的那个能救我命的家伙。但我不能开口直接问,否则就,结果就是-
嘿,他开始挤眉弄眼了。我来了兴趣,不过后来大为失望:只是额头上一只绿莹莹的苍蝇。我决定主动出击,开口挑起话头,我直截了当问他来这里干什么,他说,“呆在这里比较有创作灵感”。可惜,啧,他很擅长扯谎。接着他又跟我谈了人际交往。他谈到了影子——一个在别人内心的印象。他没完没了地说印象,说它怎样怎样,讲到激情处他泪声俱下。对话如下,你可以明显看出我的感情趋向。
“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不要招惹别人。也不要在别人的人生中当个倒插电的家伙。”
“那会怎样?”
“嗯,你就会有一个不同的影子。”
“存留在别人的印象之中的?你是什么心理学家还是私人医生呢?”
“我只是把它说得诗意一点,好吗?”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别人也不在乎你怎么不在乎他。他已经有一个你的影子了。”
啊————啊,够了。我直接用粗暴的武力解决这个问题。接着你知道我干了什么吧。他瞥向华丽的水晶灯,时光变得易逝,然后我的牙齿稍稍作响,把枪抵在膝盖处,过了几秒钟,接着再把它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枪一直发出难以忍受的金属摩擦声,安静冷寂的空气无法容下这小小的金属包装外壳。但他应该是耳背了——他自言自语,把头埋下来。
他看着我的手,接着又看着我,他的脸色变得铁青,鼻子差点儿就要掉下来,他的额头渗出汗来。接着他舔了舔嘴唇,眼神到处乱晃,掩饰内心的不安。不过本人已经语无伦次了。
“你最好跟我说实话。”我开门见山,“这事情可是挂钩上很多人的性命的。”
“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吗,啊,兄弟,哥们儿。”他看见我把安全锁给推开了。
“如果知道就不要问你了。我真讨厌杀人的。”我低语道,“我干掉不少人了,清理那些红色的血迹真是麻烦。”我不是在装酷,我是在说实话。
可是我居然生了怜悯之心,他摊开双手,用印第安的语调和形式祈求我。他提到他还专门写了一部关于他的论文的一个印证的例子,虽然原稿没有带过来,但他还是能讲的。
我心头一震(不好)。我想看看他用什么例子来论证影子和量子力学的关系,吊人胃口。我牵动了一下下巴,差点就把伪装暴露了出来。对艺术的狂热让我像头哈巴狗一样被他那带着肉香味的讲述牵着走了。我扭捏地,闪烁其词地,说,你的作品稍微有点,嗯,啊,啊,小小地,有一点狐假虎威,亡羊补牢。我是真想听一遍这个作品。就算我言辞上拒绝了,我的良心也会过不去。
然而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良心上过不去的。他大呼一口气,像只哈巴狗一样吐出舌头,往嘴里喷了点润喉剂。我忘了他从哪里掏出来一瓶这东西了。
“不过不要忘了。你讲完之后,如果你不说出那个隐瞒着我的事情,(你也可以选择在叙述的时候隐隐约约告诉我,让我心神领悟。我更喜欢这一种泄密)我会毙了你。我很忙。另外,讲的时候你要注意一点,想想看我为什么要拿枪指着你。”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拿出一瓶药(我差一丁点就可怜他了,好险,呼)嚼了一片安神宁。他看了一眼窗外。外面飘着雪花,很漂亮。我差一点就忍不住自己的本能,也把头撇了出去。克制住,克制住。
“想都别想求救。”我说。
“别催我!我不会的!吧啦吧啦不咯!”他立马把眼睛转过来。
“你那额头上的冻伤是怎么回事?”
“只是个意外。现在我的生命只有十分钟了,让人长久地活着是种罪恶。行行好,不要打断我。我这就跟你讲。我这就跟你讲……哦,我的老婆,我的女儿,我的舅舅,我那可亲可敬的爷爷-他原本是州长的-接着他死于脑震荡-”
“据我所知,这些关于家庭的东西……你们很多人都说它们是臭水坑。你一有机会你就得跳出去。”
“那并不是真相。说家庭是臭水坑的人是不会懂爱情的。”
“……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
“我说我明白了就是明白了。”
“嗨,小伙子,你打哪儿来的?我感觉你的口音有点不太对……”
“只管说。只管说。我的脚在这儿剁着呢。它发出的频率越来越快了。你那小小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命在我手上。我这么说是因为它确实太小了。”
我活得过今晚吗?我要是在他讲到故事中间就被弄死了……就不好了。毕竟要人命的侦探们随时会出现在这幢没有保护的活靶子附近的。他们神出鬼没,穿行于贿赂与城市的雨林之中,一旦掌握了规则他们就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不逾越规矩了。要是我还要命,我就得——快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