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也没想到,再见到百礼会是这样的场景,他拿着枪抵在我的后脑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他压着嗓子:“不要动,不然杀了你。”
我配合着他往后退,藏在掩体后面,我冷静道:“你以为你还能逃么?”
他笑了笑,声音沙哑,远不如年少时好听,“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他忽然勒紧我的脖子,拖着我极速后退,在枪林弹雨之中坠入海里,我不知道是被他卡晕的,还是被海水呛晕的。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中间烧着一堆柴火,散着暖光。
百礼的脸就在光与影的交织处,淡漠又狠厉。
他冷冷道:“醒了?”
我坐起来,走到他身边,“不杀我,是你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百礼忽然笑了一下,很细微,牵动着他脸上的疤,显得有些怪异。
“五天,”他看着“五天之后,会有人来接我。”
我盯着他,半晌说道:“三天。”
2.
我挑起柴火果然在最底下翻到了土豆,香气一下子传到鼻腔,我扒拉出土豆,一边吹手一边剥皮。
百礼在旁边嘲笑:“你饿死鬼投胎么?”
我没理他,用一根细棍插进土豆里,边哈着气边吃,一天一夜没吃饭,真的饿死了。
外面星光点点,屋里的柴火熄了大半,好歹是夏季的夜晚,倒也不算冷。百礼在地上铺上了他破破烂烂的衣服,趁着他出去觅食,我毫不客气地躺在了上面。
他回来时举着个快灭了的火把,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一旁,低头看我,语气平淡:“江美羿,你好意思么?”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的大脸杵在我面前,拍了拍身旁,“分你一半。”
百礼看了我一会,也没什么反应,我正准备翻身继续睡,他便朝我压来,火把只剩点点火星,隔在我与他之间。
“江美羿,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比死还痛苦的是死前的折磨。”
他的火把愈来愈靠近我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一定不想知道,什么叫折磨。”
我看着他,趁他失神的时候,将他的手向下按,他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但我却用尽了全力。
火星在我的肩上熄灭,冷汗瞬间出来,我一下子就看不清他的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肉的味道,很难闻。
百礼用了力气才挣脱我的手,他声音沙哑地大喊:“你是疯了么?江美羿!”
他凑近想看我的伤,却被我寻到了唇,吻了上去,我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对一个毒贩念念不忘。
他只是轻微挣扎,便含糊道:“江美羿……”
夜间,不知是谁轻叹了口气,肩膀上传来凉丝丝的触感,轻轻柔柔的擦拭让我舍不得睁开眼睛,又睡了过去。
3.
梦里,我好像看见了我的少年,强势又帅气地降临我的世界,于污泥之中拉紧我的手。
“江美羿。”有人叫我,我刚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推到在地上,手按到了土地上的石子,一瞬间流出了血。
“哈哈哈哈哈,江美羿,没人要的野孩子。”
“江美羿,你是哑巴么,你奶奶是瞎子,你是哑巴。”
“哈哈哈哈哈。”
她们没有打我,她们只是站在我旁边,用最单纯的小脸说着最恶毒的语言。
我站了起来,用手里的石头狠狠砸在孟婧的脸上,石头不大,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她惊叫起来,于是我和对面三个人扭打在一起。
我只认准孟婧打,所以我很惨,孟婧也惨,后来是百礼拉开了我们,我最后又给了孟婧一脚,孟婧又想扑上来,被百礼挡住。
孟婧见打不过我们,便哭了起来,嚷嚷着去告状,带着她的两个朋友回了村里。
百礼帮我捡起我摘的猪菜,笑着对我说:“江美羿,你挺厉害啊,一打三。”
我接过菜篓子,“是她们先嘴贱的。”
百礼笑着抢过我的菜篓子背上,然后夹着我的脖子,“我又没说你错了,跟我回家,让我妈给你上药。”
我抿了抿唇。
百礼嘟囔一句:“小豹子似的。”
4.
百姨给我上完药,拿起扫帚就打百礼,“你这小子,我让你保护美羿,你就是这么保护的?”
百礼连连惨叫,“不是妈,对面比江美羿惨多了。”
我拦在中间:“百姨,百姨,要不是百礼,我会被打得更惨。”
百姨终于放下了扫帚,“美羿啊,我做了点菜饼子,给你奶奶拿回去点。”
我有点不好意思,推拒了。
百礼揉着胳膊一个箭步窜到我面前,抢了个菜饼子塞进嘴里,边吃边喊:“你不吃我都吃了。”
菜饼子被百姨塞到了我的手里,百姨又拿起了扫帚,“你这小子,饿死鬼投胎啊。”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吃个菜饼子看戏,百礼一边哀嚎一边往我身后躲。
夕阳西下时,百姨和百礼送我回家,路上三三两两的人往我家的方向去。嘴里嘀咕着什么,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情,都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和百姨他们加快了步伐,果然孟婧正带着她爸妈在我家门口叫嚷,我奶奶被他们一大家子包围着,小老太看不清人,显得无助极了。
孟婧她妈的指甲都快怼到奶奶的眼睛上了,我赶紧跑到我奶奶面前,推开孟婧她妈。
“你干什么?”
她妈妈一看到我,就对着众人喊着:“大家快看这个没人教的死丫头啊,把我家婧婧都打成什么样了,现在还推我,你们家必须得给个说法。”
这时候百姨也快步走了过来,和百礼两个瘦弱的身躯挡在我和奶奶面前。
百姨冷静道:“王春晓,你欺负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王春晓扯着孟婧的胳膊,疼得孟婧龇牙咧嘴,在众人看来,孟婧确实比我伤的重,乱七八糟脏兮兮的衣服,灰头土脸流血的脸蛋,她妈根本就没给她上药,迫不及待就来我家讨说法。
王春晓尖声道:“我要什么本事,我就要我家婧婧不受伤,你看看那死丫头给我家婧婧打的。”
我奶奶看不见,只是一个劲摸我:“你怎么又去打架了,没受伤吧。”
我安抚道:“奶奶,我没事。”
百姨开口道:“小孩子打架闹玩,你一个成年人插什么手,我家美羿也伤了,我还没去找你呢。”
“还你家美羿,不知道美羿她爸同意了么,你一个不要脸的浪蹄子,有什么资格在这跟我说话。”
“江奶奶,我敬你一声江奶奶,你看看我家婧婧啊哎……”说着说着便鬼哭狼嚎起来。
百姨脸色铁青地看着她,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我刚要上前,奶奶把我拉住,自己拄着拐杖走到王春晓面前,声音不大,却让王春晓马上闭了嘴:“你想要什么说法?”
王春晓不哭了,眼珠子转了转,和孟婧她爹对上,假模假式抹了把眼泪:“你看我们家婧婧这么可怜,怎么的也得陪个三万块钱吧。”
三万啊,那可是奶奶省吃俭用好几年才能攒出来的,我忍不住骂道:“你个泼妇,还想找我家要钱,你看孟婧给我打的,我还没找你家要钱呢。”
孟婧她爹瞬间给了我一巴掌:“小贱人,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百礼见我受伤,不要命似的给了孟婧她爹几拳,到底还是个瘦不拉几的孩子,几下子就被孟婧她爹按着打。
王春晓见到自家男人被打,也朝着百姨冲了过来,场面一下子就混乱起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老太太倒了,老太太倒了。”
这场混乱的战斗才被拉扯开,隔壁推出三轮拉奶奶去了医院,我不停地喊着:“奶奶,奶奶……”
然后被人给了一巴掌。
5.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毫不客气地打了回去,百礼捂着脸对我笑:“行啊江美羿,一点也没变,别人欺负你一下你都要十倍奉还。”
我慢慢清醒过来,冷笑道:“不然等着再被欺负吗?”
百礼揉了揉脸,故作委屈状:“昨天还叫人家哥哥老公,今天就这样,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我盯着他不说话,百礼不装了,摊了摊手,过来抱我。
亲了亲我的耳朵,“走吧乖乖,给你做了好吃的。”
我简单点评两个字:“恶心。”
百礼做的土包鸡,他敲开土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很虔诚地盯着,土裂缝的一瞬间,香气便溢了出来。
百礼撕了个大鸡腿给我,我吃着,想起了小时候和他一起去山上探险,最后迷了路,饿得不行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抓到只土鸡,做成了土包鸡,好吃极了。
我靠着百礼的肩,和他一起坐在山巅,远方是汹涌的海和碧蓝的天,身后是树木成林,鸟舞虫鸣。
“13年了,百礼。”
“你的土包鸡一如既往地难吃。”
百礼扯了扯我的脸,“难吃你还吃那么多。”
饭后难得的温情,我忍不住发问:“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
百礼揉了揉我齐耳的短发,“我啊,就像你看见的,杀人,贩毒,拐卖,什么违法做什么。”
见我没说话,百礼抓紧我的手:“这样的我,你还喜欢么?”
我把玩着百礼的手指,上面留着或深或浅的疤,轻声道:“喜欢啊。”
我也没办法啊,从我记事时起,到我的二十岁,这个少年始终在我身侧,乖巧的,坚强的,腹黑的,温柔的,组成了一个完整而美好的他。
远处突兀地传来几声枪响,我从温情中惊醒,在百礼反应过来之前抽出了他腰间的枪,抵在他的腹部。
6.
百礼皱了皱眉:“你们的人?”
枪声已停,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果断道:“不是。”
百礼趁我走神的一瞬间抓住我的手腕向上拧,我忍住疼痛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他再次向我扑来,“江美羿,你就是为了这把枪吧?”
我冷笑:“不然呢,你以为我真对你这个垃圾杂碎余情未了?”
百礼收敛笑容看着我,他不笑的时候,还是很唬人的,以前他不笑我就说他凶我,后来他不敢不笑。
如今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到唇角的疤,看起来更可怖了。
我仍然火上浇油:“果然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百礼声音嘶哑,难听极了:“江美羿,我会当真的。”
我冷笑:“我说的本来就是真的。”
他盯着我,黑色的眼珠像是孕育着风浪:“把枪给我。”
我指着他想要扣动扳机,他扑向我,我们打在一起,忽然一声轻微的枪响,我咬了下唇。
血顺着百礼的手流了出来,百礼颤抖的声音响起:“对不起,美羿,我不是故意的,美羿……”
我咬着牙推开了他,然后连人带枪滚下山坡。
7.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腹部一阵疼痛,然后便是全身细细密密的疼痛传来,我坐起来,还是那个山洞。那身警服被整整齐齐地放在角落。
一只大碗被放在旁边,里边是煮熟的青菜肉汤,我也没客气,端起来就喝了,还有点温热。
喝完之后,我艰难地站了起来,拿起了我的枪,还有三发子弹,我对着自己比划,试图寻找一个不那么疼的地方。
就在这时,百礼逆着光走了进来,看见我的动作向我冲了过来,夺走了我的枪,他开口,嘶哑的声音带着些崩溃的语气:“江美羿,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冷冷地看着他:“当然是找一个舒服的死法。”
百礼盯着我的眼睛:“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们两个就这样对视了半晌,最后百礼先败下阵来,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好看,牵动着脸上那条疤,但是依然不显可怖,连眸子里都泛着笑意。
然后他抱着我,轻声道:“你信我。”
“小羿,我不会伤害你的。”
8.
时光渐渐流逝,少年抽条,变声期的声音沙哑难听,我时常让他开口说话,他总是抿着唇。
我去挠他的痒痒肉,发誓道:“我真不笑你。”
百礼抱着臂,根本不信我。
正巧上课铃响了,我只能遗憾作罢。百礼勾出一抹笑容嘲笑我,我口型示意他:你等着。
晚上放学的时候,和百礼从县城中学一起走着回村,我们两个是我们村里为数不多还在坚持读书的人,村里其他的小孩,很多上了初中就开始逃课了。
还没到村门口,就见张正急匆匆跑过来,看我们两个松了一口气,递给我们一些钱:“百礼,百姨让你和美羿这周末在学校住,她今天去镇上一趟,晚上可能赶不回来了。”
百礼问道:“我妈去县城干什么了?”
张正目光闪烁:“百姨没说。”
百礼眉头一皱:“是不是我爹又回来了?”
张正打着哈哈:“没有,你别多想。”
百礼推开张正,向村里跑了过去。
我紧随其后。
张正追着我们:“你俩等等我啊,百姨真去镇上了,别跑那么快……”
平时体育课跑步,无论是四百米,八百米还是一千米,我和百礼永远是轮流的一二名,我跑得不比百礼慢多少。
但是这次,我怎么也没追上他,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和他爸扭打在一起了。
接近一米八的大个子,终于不是单方面的挨揍,百礼跟他爸打得有来有往。
“你敢打我,我是你老子……”
“你是我爹,我没有你这个爹,谢强,你不是死外边了么,还回来干什么?”
“还回来欺负我妈,找我妈要钱,我告诉你,休想。”
百礼是真用了狠劲,直到村里来了几个壮汉,把他们二人分开。
村支部书记是个新来的大学生,见状对百礼不满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爸,你怎么这么不孝顺,还打你吧。”
谢强一看有人给他撑腰,更嚣张了,那个书记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人拉了一下,他更不满了:“你拉我干什么,这孩子才多大,初中生吧,就这么没家教,以后还得了。”
百礼冷笑一声:“对,我就是没家教,”他指着谢强:“这个该教我的人自我记事起就回来三次,每一次都是回来要钱和打我妈,对于这种人渣,我见一次打一次。”
书记似乎也没想到是这样,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谢强。
谢强连忙狡辩:“我那是在外边挣钱,”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我不在外面挣钱,你和你妈孤儿寡母靠什么活着,你以为是你妈能养活你么?”
我不再听他们说话,想进去看看百姨,走的时候还听见书记说了一句:“那他也是你爸啊……”
我还没进屋,正好撞上了百姨,百姨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但还是能看见脸上的青紫,我连忙走过去:“百姨,要不要去医院?”
百姨摇了摇头,笑了下,竟还有些骄傲:“这次,我没怎么受伤。”
9.
我和百姨出来的时候,只听见谢强的声音,在那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就好像对面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且他恨不得啖其血肉的仇人。
看见百姨出来,他又调转枪口,“你怎么教的儿子,一天天不好好在家呆着,就知道打扮勾人……”
百姨没理他,只是对着众人道:“今天想请大家做个证,我百溪禾和谢强正式离婚,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们母子。”
村长过来劝说,“溪禾啊,你到底是个女人,一个人带孩子不好带,这日子不好过啊。。”
百礼走到百姨面前,“我妈跟那个人渣在一起才会日子不好过。”
书记看到百姨的模样,皱了皱眉:“你这都是谢强打的?”
百姨点了点头。
书记义愤填膺:“村长,这谢强都这样打女人了,你还劝和不劝分?我看就让他们两个离婚才好。”
村长拉了一把书记:“你瞎说什么?”
谢强跟野狗似的,逮到谁就咬,盯着书记看:“你就是她那个奸夫吧,怪不她想跟我离婚。”
书记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哪见过这种场面:“你胡说什么?”
百姨对着谢强淡淡道:“谢强,我可以把家里的钱都给你,那是我给儿子攒的上学钱,但是前提是你要跟我离婚,以后都不再打扰我们母子。”
谢强眼珠子一转,连忙说:“好。”
“先离婚,再给你钱。”
最后这场闹剧在全村人的见证下,以百姨和谢强离婚为结局,谢强一瘸一拐地离开村子,离开的时候还放话说他马上就有钱了,等他有钱,百姨会哭着求他。
我们听了都只是笑笑,真可笑。
后来,夜色如水,清风微拂,花香虫鸣,百礼伸手抓住一只萤火虫,递到我面前,然后张开手。
小萤火虫在百礼的手机扑腾了两下,便飞了起来,然后飞到了草丛中,草丛中又飞出来另一只萤火虫,两只小萤火虫上上下下地飞走了。
百礼忽然对我说:“小羿,我永远都不会像谢强那样的。”
我看着他,少年青涩,却已初见模样,棱角分明,眼神清澈。
我踮起脚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我知道。”
百礼耳尖泛红,在月光下特别明显,“那你信我。”
我抱住他,抬头看他:“你也信我。”
11.
“那个不能吃!”百礼躲过我手里的果子,碰到一边,“你是一点常识都没有么?”
我看了看那个果子,无辜道:“我就是看它挺好看的。”
百礼嗤笑:“我不拦着,它都快消化了。”
我收回手讪讪道:“哪有那么夸张?”
百礼眼睛一瞪:“你还狡辩,下次先问问我行不行?”
我声音比他还大:“你凶什么凶?”
百礼一噎:“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刚刚。”
他放低声音:“我没凶你,我怕你遇到危险。”
他又换了个话题:“小羿,昨天你也听见枪响了,今天晚上我送你离开。”
我又摘了个果子:“这个能吃么?”
他脸一黑,抢过果子,“不能吃。”然后咔嚓咔嚓自己咬了。
我撇撇嘴,忽然瞥见前面有几个破房子,便拉着他的手兴奋道:“我们去探险啊!快看。”
他拉住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在个破荒岛上,你别乱来。”
“曾经应该有人住吧,说不定有好东西。”
“这能有什么好东西?”
12.
“我看你就是找刺激。”
我拉着17岁的百礼,在后山借着月光慢慢走着,回怼他:“我就喜欢刺激。”
百礼松开拉着我的手:“那你自己去。”
“不行,你得陪我。”
“又怂又爱玩。”
我体会着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那种兴奋感时时刻刻提醒着大脑保持警惕,真是太爽了好么。
“百礼你看,那边都是坟墓。”
我们村还有隔壁村死了的人几乎都葬在了这里,百礼忽然拉紧我的手:“小羿,我们回去吧。”
月光下,百礼的小脸发白,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在我旁边跟小鸟似的。
我嘲笑他:“你怕死人啊?”
百礼哆哆嗦嗦道:“也不是,就是…就是……”
他渲染得足够到位,以至于我也感觉到有点冷风吹过。
“就是什么?有屁快放!”
“就是我好像看见那圈坟墓好像有个白衣服的飘过去。”
我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不满道:“你别吓唬人。”
“我没有,你你你,你没看见么?”
我向那圈坟墓望去,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
百礼忽然甩开我的胳膊,对我道:“快跑。”
然后以八百里冲刺的速度向前跑去,我愣了一瞬,马上去追他:“你别吓我啊百礼,等等我。”
“快跑啊,小羿,它就在你身后。”
“什么啊呜呜呜。”
前面五十米是一个低矮的屋子,百礼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正要超过他,他一把拽住我,捂着我的嘴便往旁边走。
他带我躲在小墙后面,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对我说:“小羿,我刚刚是逗你玩的,但是现在我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个小院里有人贩毒。”
贩毒,我脑子里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历史课本上的虎门销烟,以及历史老师说的吸毒违法,有太多的人因为毒品而流离失所,也有太多的缉毒警察因为毒品而惨烈牺牲。
“那,我们报警吧?”我回头看向百礼,与他呼吸交缠,却没什么旖旎的心思,满脑子里都是历史老师展示的图片,那些人死状凄惨,身如骷髅。
“不行,这里只是个贩毒据点,他们现在正在离开,我们得摸清他们的规律,然后让警察一网打尽。”
百礼目光坚毅,双眼在阳光下炯炯有神,我听了却心惊胆颤。
我尽量控制住颤抖的声音,低声道:“你忘了老师说,贩毒分子都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会死的,还会死得很惨。我们报警,剩下的应该交给警察。”
百礼摸着我的头轻轻安抚我,“我们是要报警,但不是现在,最起码,我们得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这里交易,不然警察来只是打草惊蛇。”
随后他对我笑了一下:“你忘了,我马上也是你的警察叔叔了,信我。”
13.
要是早知道那场探险会让我们之后的人生背道而驰,说什么我也不会拉着百礼去。
可是那会我哪里知道呢,高中毕业,大家要么去旅行,要么去学车,要么去兼职,可我们什么也没有,没钱也没眼界,打工休息之余,我就只想拉着百礼去从来不敢去的后山玩玩。
我是硬要跟着百礼去的,我真怕他出什么事,好在百礼只是在那里蹲守,他拉着我藏在奶奶的墓地后面,我们就靠在那个大土包上。
我俩就那么盯着那个破房子,有时候我不知不觉就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最后是被痒醒的,蚊子盯了我好几个大包。
百礼不许我抹花露水,他说花露水太香了,于是他就一边盯着破房子,一边给我驱赶蚊子。
事后回想起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是一回事,我总是在想,是不是奶奶也在冥冥之中护着我们,有好几次,都有人从奶奶的墓前经过,我们吓掉一身冷汗,却从没被人发现。
经过快一个月,我们终于摸清了他们来的时间,我问百礼:“要不要再等等。”
百礼只是弹了弹我的脑袋:“差不多了,再等下去他们该换地方了。”
后来当地报纸上都流传着当地警察破获一起走私贩毒案,一连抓了很多人,倒闭了好几个声色场所。
警察没有说出我们的姓名,怕被人知道报复,但是偷偷给了我们很多奖励,最起码我们当时上大学的学费不用愁了。
14.
“你说没有就没有,那我们回家。”我对百礼说道。
百礼挑了下眉,“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
我转身往回走。
百礼两步并三步地追上来,搂住我的脖子:“哪有家?”
我顺从地改口:“回山洞,”我看着他,“我想要你。”
百礼愣了一下,然后耳朵瞬间红了,接着是脸,只听见他气急败坏地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江美羿你胡说八道什么!”
声音似乎也没那么难听。
当天夜上我腰酸背痛地起来,百礼讨好地过来给我揉揉腰,我简单评价一个字:“狗。”
百礼:“汪汪。”
百礼将肉汤递给我,“吃点东西。”
我没接,然后轻轻按了按腿,将裤子掀开,从山坡滚落的时候,腿受了点伤,不影响走路,但是看起来有些吓人。
“竟然结痂了,我身体素质真好。”我不由惊叹。
百礼收回肉汤,放在一旁,躺在我的腿上,天边熹微,他感叹道:“第三天了。”
我疼得龇牙咧嘴,推着他的头:“你看不见我受伤了么?”
他故意扭了一下头:“噢,抱歉,没看见。”
“嘶。”
他终于起来,看着我的腿又重新渗出了血迹,淡淡道:“又流血了。”
气得我给了他一拳。
15.
“我生气了百礼。”
百礼讨好地凑了过来:“别气了嘛乖乖,我也不知道那只青蛙你是想拿来解剖的。”
我扭头。
他又凑过来:“我再给你买一只。”
我再扭头。
他继续凑过来:“我不应该没经过你允许,就把青蛙放了。”
说罢他委屈巴巴的:“可是那只小青蛙真的好可怜的。”
我盯着他那张帅脸,真的生不起气来,只得警告他:“总之,请你离我的解剖对象远一点。”
他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算上这只青蛙,自我练习解剖开始,他已经放走了我的第十七个解剖对象。
他又磨磨蹭蹭道:“但是你不能让我看见。”
“滚。”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变坏的呢?
那天晚饭的时候,我还在嫌弃百礼圣父心泛滥,还想当警察?他还跟我辩解,对待犯人和对待弱小是不一样的。
分别后没多久,我便接到了村长的电话,他说:“小羿啊,你在小礼身边呢吧,他,他妈没了。”
村长不敢直接打电话给百礼,只得打给我。
百礼刚从男生宿舍下来的时候,头发还是湿的,应该是刚洗完澡,他笑得春风得意:“怎么,江大小姐想我了,这才分别两个小时。”
我抱住他。
他抚摸着我的背:“怎么了乖乖,受什么委屈了?”
我说:“阿礼,百姨没了。”
他似乎没理解,还在安慰我,“乖乖别哭,慢慢说,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我缓了一口气,慢慢告诉他:“谢强回到了村子里,和百姨发生了争执,然后,杀了百姨。”
我堪堪扶住百礼的身体,百礼干涩地问道:“什么叫,杀了百姨?”
16.
我一直不敢相信,那个温柔的,爱美的,坚定的,泼辣的,给了我所有母爱的百姨,会死。
直到我看见了她的尸体,说实话,并不美好,她的头骨凹进去一大块,一只眼珠凸了出来,脸上还有着明晃晃的巴掌痕,身上被砍了十二刀,刀刀入骨,皮开肉绽。
百姨的左胳膊是被勉强接上的,右脚已经整个不见了,听隔壁说,那天晚上屋里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是因为他们深知谢强的为人,所以都只是以为像往常一样打一打就过去了。
他们也不想触霉头,哪知道这个谢强会杀人,我甚至在百姨身上发现了被侵害的痕迹,而且不止一个人。
那天晚上,不止一个人。
可村里没有人报警,他们害怕被报复,于是村长马不停蹄地给我打电话,让我带着百礼回来,他们甚至不敢给百礼打电话,怕百礼会发疯。
我看着遗照前那个挺拔笔直的身影,我的百礼怎么可能跟谢强那个滚蛋一样呢。我和百礼报了警,警察追踪到边境,遗憾地告诉我们,杀人犯谢强逃出了国界,要是再早一点报警就好了。
早一点,就好了。
得知结果的那天晚上,百礼抱着我,屋外是蛐蛐在叫,似儿时那样,低矮的房子飞进来几只萤火虫。
百礼拿着扇子为我驱赶蚊蝇,他忽然开口:“对不起,乖乖,这几天没好好陪你。”
他摸了摸我哭得红肿的眼睛:“眼睛都哭肿了。”
我抱着百礼,我们两个像两只无家可归的小兽,相互取暖,“阿礼,我们该怎么办?”
百礼忽然说:“乖乖,我没办法做警察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月光下他咧嘴笑了笑,自嘲道:“我名义上的爹,可是个杀人犯啊。”
我只能紧紧抱住他:“阿礼。”
他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乖乖,我想去找谢强。”
我愣了一下,随后道:“我和你一起。”
“不行,”他立马反驳,“很危险,而且还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我不满:“我不怕,你忘了,三年前,我们一起抓毒贩的事。”
他幽幽道:“你是说,你在我怀里睡了一个月的故事么?”
我尴尬了一下,然后正色道:“我肯定是要陪你一起去的。”
他说:“乖乖,你要把书读完。”
17.
说不通,反正他去哪我去哪。
第二天一早没见到百礼,我吓了一大跳,生怕他扔下我一个人做傻事。
来不及穿鞋就急急忙忙往外跑,正好撞上了他,他一把抱住我,将我向上颠了颠:“不穿鞋,跑哪去?”
我搂紧他:“我以为你偷偷跑了。”
他将我放在床上,半跪在地上给我穿鞋,垂着眸子,睫毛一颤一颤的,好看极了,他承诺道:“不会丢下你的。”
于是当天晚上,我信任地喝下了那碗粥,便失去了他踪迹。
再见到他是一年以后,我成为了一名实习法医,是出警的时候遇见了他,他带着手铐,忽而向我望来,波澜不惊,只是在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被身边的警察扯动,然后他冲我笑了一下坐进了警车。
谢强,他杀的第一个人,也是我跟着尸检的第一个人。
左脑凹陷,左眼爆出,身上十二刀,刀刀致命,甚至,有被人侵犯的痕迹。
法医老师叹了口气说:“杀他的人真狠心啊,生生被折磨死的,致命刀是心脏那一刀。”
我看着床上那个人形,想着要是有可能,我定他为自杀可好?想着想着我就笑出了声,为自己,为百礼,为百姨,为这恶心的坏人和正义的自己。
法医老师突然“咦”了一声,然后皱着眉头喃喃道:“疑似吸食毒品。”
老师递给我血液样本:“送去检查。”
我愣了一下。
老师意味深长道:“死者有可能长期吸食毒品。”
谢强确实长期吸食毒品,我带着检查结果试图找律师减刑,却被告知百礼已经转到了别的监狱。
惊鸿一瞥,此后再也没有见过。
那个村子我也再没回去,野菊花,蒲公英,鸟叫,蝉鸣,和我最爱的萤火虫,连同我最爱的两个人,一起埋葬在了过去。
18.
我拿起我的警服抖了抖,依然洁净如初,不久前终于如愿从法医转前线,紧急出警的时候,裤子还好,衣服还没来得及做调换,只能给我一件略大一号的。
百礼就坐在那看我:“怎么,想穿了?”
我看向百礼,“你起来。”
百礼听话的起来,“干什么?”
“过来。”
百礼可能意识到了什么,站在那里没动,只是盯着我。
我找了一下,“阿礼,过来。”
他慢慢向我走过来,我将警服披在他身上,“幸好当初拿了大一号的。”
我费力地将警服扣好,然后拍了拍他的肩,“真好看啊,阿礼。”
百礼依旧哑着嗓子:“我看不到。”
我凑上前去:“那你看看我的眼睛。”
百礼忽然笑道:“是挺好看的。”
我抖了抖裤子,遗憾道:“可惜了,你穿不上。”
百礼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够了。”
下一秒,我想将裤子撕破,撕了半天只撕开了个口子,还是裆部,真是羞死了。
百礼笑话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然后“撕拉”一声,衣服破了。这下轮到我笑他了。
最后我用石子将裤子划破,然后穿上。
他穿着破了个口子的警衣,我穿着个破烂的警裤,互相对彼此笑着,然后郑重地,坚定地,面对面,敬礼。
他把衣服脱下来,像我给他穿上那样,一点一点给我穿上。我的阿礼从来没穿过警服,给我穿的时候笨拙极了,也许是紧张,还系歪了一颗扣子。
这一翻折腾,我腹部的枪伤又出了血,浸透了衣服。
百礼无措地抱着我:“乖乖,不疼。”
我贴着他的心脏,对他说:“我知道怎么做才能不疼。”
“枪里还有几颗子弹?”
他沉默了一会,“两颗。”
我笑了一下:“那正好,一颗给我。”
我抬头,亲了亲他脸上的那道疤,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为了保护我,脸上也留了一小块疤,不过很小,后来已经看不见了。
时至今日,我几乎都忘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他抱着我,掉了一滴血在我脸上。
“另一颗,也给我。”
19.
【听说了么,这么多年,国内又破获了一起重大贩毒案件。】
【真不知道有些人怎么想的,干什么不好偏偏贩毒。】
【那些恶心的毒贩,牺牲了我们多少同胞。】
【嘿,这次是跨境的,听说连带着贩卖人口抓了不少人,边境可以消停好长时间了。】
【那可太好了,也就我们国家最安全了。】
【这次又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
【我宁可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又究竟是谁牺牲了。】
【为什么啊?】
【楼上的傻啊?牺牲的缉毒警察是不能被公开身份的,没有照片,没有墓碑,否则他的亲人会被报复的。】
【快看快看,最新消息,网上刚公布了两个缉毒警察的警号。】
【好像还是情侣!】
【怎么会……】
【听说男的卧底八年,那些毒贩被抓之前发现了他,折磨死了。】
孟婧飞快地刷着评论,光是看着文字都觉得浑身颤抖。
【他的指甲被一个一个拔掉,肋骨被一根根敲断,整个腿部的肉被一刀一刀刮掉,眼珠子也被扣了出来,胃里检查出了剪刀,木棍,指甲刀什么都有,最可怕的是,他始终是清醒的。】
【那女警察呢?】
【女警察好像,早就死了,但是尸体一直被毒贩凌虐。】
【这帮该死的毒贩,ctmd】
孟婧翻着翻着,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其实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当初关系也并不好,可她还是哭得稀里哗啦。
最后抱着宝宝,带着哭腔道:“宝宝,以后千万不要做警察啊。”
官方:他们生如夏花,死在了最绚烂的那一年。
20.
后记:
我再次回到贩毒集团内部,是老大亲自接的我,拍着我的肩膀说:“谢柳,辛苦了,这些年,多亏有你。”
我和他周旋着:“多亏老大提拔。”
没多久,老大就放我回去了,说我太累了休息休息,这次见面意外的轻松。
我回住宅的路上,小弟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老大,我们找了你好久,那个岛叫一个大啊,幸好是公海,那边警察不敢过来。”
“老大这次虽然惊险,还差点被端了,但是咱们顶头那个可是对你更加信任了,你可是救了他一命啊。”
“那个女警察也死了,真解气啊,就是可惜那个女警察还挺好看,老大你带回来给我们玩玩多好。”
听到这我握紧了拳头,笑着道:“你怎么知道那警察好看?”
小弟舔着脸笑着:“害,那不是咱们顶头那个,你说你把那个警察杀了扔海里了,吴老大非让咱们去海里捞尸体,捞上来之后,那个小脸叫一个俊。”
“要不是吴老大拦着,我看好多人都忍不住对那尸体动手了。”
“不过老大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那女警察,肩膀上的烫伤,腿上的伤,还有那浑身的青紫,没一处好地方,天天不重样的折磨啊,肚子上腿上你还给了两枪,最后玩够了打在心脏上。”
“老大,你是个狠人。”
我看向远方的天空,轻轻笑了笑,嗓子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他们都一一检查了啊。”
小弟搓了搓手:“害老大,你别多想,不是吴老大不信任你,是他手下另外几个跟你不对付的,非嚷着要看看那女警察,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都是两个胸一个屁股的。”
“尸体呢?”
“老大你说啥?”
我清了清嗓子,“我说,尸体呢?”
小弟挠了挠头:“好像被拉吉查绥带走了吧,就是那个吴老大身边的新来的,有尸体收藏癖那个。”
“嗯。”
“小豹子似的。”
“哎老大,你说什么?
“老大等等我,我跟你说,大家都等着您呢,连吴老大都说了,你现在在这就是除了吴老大最大的了,什么拉吉查绥根本比不过你。”
“这一回,我们都可牛逼了,出去都没人敢欺负我们,我们都说你一定能带我们挣大钱……”
21.
很小很小的时候,还是小不点的江美羿搂着我的脖子,肉嘟嘟的小脸蛋贴在我的脸上,她就比我矮一点,我抱不住她,往上颠了颠,她的脸蛋像果冻似的,贴着我的脸蹭了蹭。
入夜,月光映着土路,我小心翼翼地躲着坑和石子,身旁是树影,虫鸣,还有万家灯火。
江美羿问我:“哥哥,你为什么叫百礼,不叫千里啊?”
我说:“因为我姓百啊,妈妈说,知百礼,明是非,所以我叫百礼。”
我看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那你为什么叫江美羿不叫河美羿啊?”
她嘟了嘟嘴:“因为我姓江啊。”
我没忍住亲了亲她的小脸蛋:“那美羿呢?”
她对着我笑,天真又可爱,娇声道:“美羿在这!”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