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这篇随笔,是因为最近打算重新记录灵感。昨天翻看以往的日记,有了一点点想法,然而被一些事岔开,还没来得及展开来想就忘得一干二净。直至晚上没来由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意间寻到了那个想法的线头,于是把它认真地捋了捋。
这个想法源自弗诺文奇的《天渊》,在故事的最后,主人公使用了一种脑波对接技术,大脑直接接收周围传感器的数据,从而获得了一种“超能力”,一种超越人类的感官体验。然后这个想法又跳跃到了刘宇昆的一篇随笔,关于不同生命形式的种族如何著述书籍,其中有一种能量形式的生命,他们在宇宙中流浪,将黑子当成标点,将耀斑当成段落,欣赏每一颗星球谱写的壮烈诗篇。于是思绪从这里延展出去,如果有一天科学证明人类大脑的潜能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潜意识如同黑洞一般能承载远远不止一具身体的信息输入,甚至能接收整个星球的传感器数据,会不会以此造出一个类似于神明的存在?姑且取了个很俗气的名字,叫做“造神计划”。我想这个人造的神明必然会超出人类的局限,他的眼界会超出地球,望向太空,于是这个更超然的生命形式会怎样交流,怎样思考,就是一件很值得遐想的事情了。
从另一个角度展开来想:一个试图理解整体的部分,无法逃脱自我指称的局限,那么当这个部分成为了整体呢?一个几乎能够感知到所有整体的部分,是否可以理解整体呢?人只能通过一具身体经验事物,人类的感官局限成为了真理之路的阻碍,如果一个人在感觉材料上成为了像上帝一样的全能,那么在思维上能否成为像上帝一样的全知?当然,这就有点像思考我当上帝会是什么样子,只能是逃脱不了部分局限的臆想罢了。
如果不是晚上没来由失眠,这个灵感应该便会就此烟消云散。它消散去了哪儿呢?曾听过一个很浪漫的说法,说有一个异端的空间,流放着我们所有联翩的想象,所有未竟的思绪,所有偶起的心潮。可惜我不信仰宗教,实在无法坚信有一个如此超然的存在,可以超越个体的界限,将这些灵感抽离出来放在一起。这些灵感终究逃不过“我”这个囚笼。我忘了,它们也就消失了;或者放在潜意识里至死不见天日,和消失也没什么区别。因此或写之,或绘之,或曲之,表现方式林林总总,都是要把它们捕获、显现,进而丰盈、回响,以此远望它们所通向的另一个可能世界。
我想,每个灵感的捕获都是一个可能世界的生成。下面提供一个荒谬的证明。“我”不是一个已经定义好的物体,“我”是不断变化不断生成的,每一个捕获下来延展开来的灵感都是对“我”的塑造(史铁生用过一个词,“受造”,似乎放在这里更合适一些)。而这个世界归根到底是“我”的世界,需要我去看去听去感受去思考,所以每一次灵感的捕获每一次“我”的受造,都意味着“我”的世界在震颤中开辟出一条通往另一个可能世界的道路。
将来我会是个程序员,我不会是画家,也不会是诗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可能是画家,不可能是诗人。人最可贵的本质或者意义之一,大概就是可能性。如果非要给人下一个定义,那么人是被无数的可能性定义的。有种很悲观的说法,说人生的每一个重大选择,不管选择了什么,都失去了一种可能性,因而人生的意义就被减弱了一分。也许有几分道理吧,然而可以经由灵感这个跳板,去眺望另一个可能世界,虽不能至,也能让此世界的自己心怀几分慰藉。
所以,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喜欢史铁生的原因之一吧。当你读完Z的故事,“站在那里的可能是Z,也可能是W”,于是视线拉回了多年之前他们命定之路的分歧口上。以及王小波。当一个故事结束,没有峰回路转,没有一声叹惋,随着一句“当然这个故事也可以这样开始”,另一个可能世界的大门向你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