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苏尘惜
过年,过年,一晃,又是一年。
新年里,欢欢乐乐,开开心心,一切都是喜悦的模样。
然而越是在热闹,却总有那么一丝隐隐的惦念在晃动。
让我惦念的那个人,是外婆。
前些天回老家,看见原先外婆家附近一大片的土地都变成了荒芜的砖瓦地,外婆的房子更是无处寻觅,一打听原来是拆迁所以房子全拆了。
就连我最熟悉的那株外婆家门口高高的大树,也已不复存在,难免会有点失落。
以前啊,远远看见那株树,就知道外婆家到了,欢欢喜喜地蹦过去,然后看见外婆在树底下安静地坐着,听见我叫唤了才抬起头微笑迎接。
从我懂事起,最常见她的模样,便是安静地坐在那株大树边上,无论环境是嘈杂或是安静,她总是维持着一样的姿态,微微笑着。
起初,母亲说,她沉思是因为想念外公。在我五岁时他便已入土。老房子前面有棵大树,树荫下很凉爽,她农作回来后也不休息,就往那一坐,往往便到了吃饭时间。
小时候不懂事,总以为外公还在,我便扯着她的衣服问,外婆,你在等外公吗?外公是不是给我们摘葡萄去了?外婆捧着我的脸说,外公会回来的。当时幼稚,总在外婆沉思时去戳她痛处。
有一次,外婆足足沉思了一周,甚至不吃不喝,后来母亲说,那不是沉思,那是悲痛。外婆老房子的门被撬了,小偷拿走外婆的所有积蓄,还有她珍藏着一直不肯戴的银手镯,那只银手镯陪了她走了几十个年岁,却没有几日真正戴过。她不吃不喝,饿了就喝口粥,那年我十岁,悲伤的轮廓也在心底渐渐形成。
后来妹妹出世,外婆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来了城里帮母亲带小孩,她前前后后忙着,别说沉思,有时候睡觉的时间不够,妹妹总能成功让母亲和外婆两人忙得前仰马翻。也是在那时候才见到外婆的灿烂笑容,比起沉思时眉目紧锁的模样,这样的外婆更让人亲近。
外婆最爱吃面,她有力气的时候就擀面给我们吃,只是她擀着擀着又开始沉思,动作越来越慢,到后来,只能看到手在动,面团却纹丝不动。外婆,我唤她,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问我,丫头,怎么了?
外婆,面要干了。我嘟囔着嘴不高兴地说,外婆你总是游神。自我长大以后,我再不认为外婆那是沉思,而是游神,神游太虚。
外婆给面和了点水继续擀,她说她在算日子,舅舅什么时候回家,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回来的时候得给他准备什么菜。
舅舅在杭州上班,平日里不经常回家,外婆平日里就经常跟母亲念叨舅舅,每到过年时,思念更是加剧。老人年纪大了,总希望儿女在身边陪伴,最好是一个都不少。
后来,外婆面擀不动了,我就用平日里一个星期五元的零花钱,给外婆买三元五的咸菜面,那家面量多料足,外婆很喜欢吃那个面条。她起先不肯吃我买的面,总说我在长个子,要多吃,其实我知道她是想给我吃。
我赌气跑了很远,对她说,你不吃今天我不回家吃晚饭。那时候的她,除了煮透的面,家里其他食物已经吃得很少。她拗不过我,便拿起筷子使劲吃,边吃边说,丫头,赶紧回来。
她吃着吃着动作又慢了,细细地嚼着,说,你以后一定要找个像外公一样好的伴。那年我高三,即将进入大学读书,她总是用这句话嘱咐我,而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有些湿润。后来母亲告诉我说,外婆总担心我个性偏向男孩子,长大了没人照顾我,便不厌其烦地嘱咐。
一碗咸菜面不多,外婆总要用半小时来吃,她说那是我的心意,不能吃太快。其实我知道,外婆的牙齿和胃都不好,能吃下的东西有限。
后来,我去了学校,渐渐融入新的生活,偶尔报平安的时候还能和外婆聊上好一会。
可是有一晚梦见外婆坐在老房子外矮凳上,是她最经常沉思的模样。后来,她忽然笑了。从梦中惊醒的我连夜打电话将母亲吵醒问外婆身体状况。母亲嫌我小题大做,除了平日里的高血压,无大碍。
只是,就在我放下心没几天,外婆出事的消息便传来。外婆是在下楼梯时踩空而去世的。她是那么谨慎,每一步都扶着把手,一步一步低头走的人,怎会踩空,她,一定是在某一时刻思念了某个人。
那个总是爱沉思的女子,也是用生命在爱我们的女子,就这样永远以记忆形式住进了我们的心里。
外婆,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想告诉你,我们一切都好。
在新的一年,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