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班经过北湖,微风轻拂居然暗香浮动,举目四望寻觅香味来处,原来是湖边的一株桂花仍在盛放,金黄色的细碎小花,团团簇簇散布在墨绿如玉的叶片中间,不卑不亢地散发着浓郁的芬芳。本来以为回南充已经错过了八月桂花香的美好时节,不曾想居然还有这样一树繁花与我不期而遇,我禁不住念叨“木樨花、木樨花”,只觉得唇齿留香,意动神飞。
我第一次知晓木樨这个名字,还是在北京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出差回来,疲惫至极。晕头晕脑地坐上地铁一号线,昏昏沉沉中听到语音播报“木樨地到了”,“木樨地”这个别具一格的名字让我精神为之一振,觉得这个名字非常深远非常有意境,仿佛空灵而富有韵味的千古奇诗,让我生出无限的欢喜。急忙在示意图上找到了这个名字“木樨地”,字形组合也相当漂亮,而孤陋寡闻的我却对他一无所知。所幸的是我们身在科技相当发达的时代,我马上用手机搜索起来。原来地处北京西城区长安街延长线上的木樨地,以前属于北京城外,明代时种植过大面积的苜蓿,为皇帝的御马提供饲料。清代的时候建成村落,称为苜蓿地,到了民国时期被讹传化为木樨地,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苜蓿地与木樨地的境界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再一看搜索栏里还有木樨花的条目,好奇心起,什么样的花能够配得上这样雅致的名字。一查恻然,居然居然居然是桂花,这么接地气的桂花原来是木樨花,原来我以为桂花的别称九里香就已经是极致了,谁知道还有木樨这般的超凡脱俗雅称。忆起很久以前是读过的几首关于木樨的诗,一首是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清平乐·忆吴江赏木樨》: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明月团团高树影,十里水沉烟冷。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一首是宋朝朱淑真的《木樨》: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月待圆时花正好,花将残后月还亏。须知天上人间物,何禀清秋在一时。真无法想像当时我思维方式的怪异,没有将木樨惊为天人,只是轻轻浅浅地读过就罢,竟愚钝地不察木樨是桂子,也没有去刨根问底追溯缘由。
在四川,木樨是一种太过普通寻常的树木,街头巷尾公园院落处处可见她的踪影,金桂、银桂和四季桂,品种繁多琳琅满目。一到金秋八月,满城都沉浸在浓郁的花香中,那甜腻的味道让人心服帖得就像秋日暖阳一样舒服。因为木樨性温,入心、脾、肝、胃经,有行气化痰,止血散瘀的功效。所以一到木樨飘香季节,采摘木樨花的大军就进入战备状态。有霸气外露的野蛮人,铺一张干净床单于树下,使劲摇晃树干促使花朵飘落,更有甚者嫌掉落的花朵不够多,挥动木棒敲打树干和枝叶,结果断枝树叶花朵虫蚁齐飞。多的是折几枝桂花慌张就走的心虚胆怯之人,摘花人总是可恶的,相比较下来最喜欢的摘花人,算是那种秀气斯文之人,细细观察,找寻到一朵中意的,用手轻轻摘下,爱惜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采摘下来的木樨花,放于干燥处阴干,冬日泡水时撒上几朵,满屋氤氲香气,轻轻喝上一口,一股馨香自口舌直抵内心深处,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暖让人足以抵挡寒风的侵袭。最有滋味地是将木樨用蜂蜜进行腌渍,制成桂花蜜或桂花酱,平时里煮甜点做糕点时,只消放上一丁点,就会平添许多情趣,那甜而不腻,香而不厌的感觉如此幽远,纵然是世俗之中寻常的食物,亦可顿生蜜意柔情,让人心生欢喜。
木樨虽然没有惊人的外貌,却贵在淡然静默,以清淡怡人的香气,疏淡迷离的情怀惹人爱慕,让人垂怜,令古往今来无数的文人墨客不惜笔墨的纷纷写下清诗雅词以表情谊,以诉衷肠。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群子游杼山,山寒桂花白。桂蕊花开九里香,花中月老冠群芳......我最喜欢的一首还是要数李清照 《鹧鸪天 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留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放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写这首词时的李清照还是位“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天真烂漫少女,还没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闺怨伤愁,那时的她恬淡安静温婉,静静的立于木樨树下,嗅着无处不在的馨香,清雅温情地作就这首《鹧鸪天》。将木樨花浅黄而清幽绝尘,形貌温顺又娇羞,性情萧疏远离尘世的意境传神绘出,就像词人自己一样,不是因为浅碧或深红的颜色去招摇炫弄,而是以倾城的才气而遗香。李清照还有一首写木樨的词《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大鲜明。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麄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词人描绘出了一幅令人心醉神迷的画卷,那黄金揉破后化成的米粒状的万点耀眼金花,那碧玉剪出重重叠叠的千层翠叶,清香流溢的月中丹桂,更无别花可堪比拟,足见李清照对木樨的喜爱之情。
念及木樨,仿佛空气中弥漫出浅浅淡淡,馥郁飘忽的香气,她安静绽放,从容凋零,不恋光阴,不慕韶华。木樨,就是一位唯美与娴静的女子,素洁恬淡,淡如清风,不以貌傲世,唯以香惊人,与你擦肩而过时,仅留下一抹清香在空气中让你回味悠长。她不仅存在于旧时庭院中,存在于烟雨街巷间,存在于古陌荒阡里,存在于岁华韶光中,更存在于诗书词章里。她叫木樨,穿越历史的风沙而来,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于清浅的今生抵达,更会永远留传于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