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同事们讨论春运买票,阿云才意识到这一年又没了。阿云最近工作压力大,总是有点健忘,对以前的事情倒是记得很清楚。
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所以第八秒的时候对金鱼来说是个新的开始,一个人重新开始是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
阿云喜欢到懒散的太阳底下,把自己翻出来晒。酒越老,味越香,人越老,情愈浓,有故事才有情。
阿云的爸爸是个读书没读好的人,文无第一,说书没有读好,其实是没有靠读书有出息,台子搭起来,又要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高不成低不就。
那个时候的人外出打工的也不多,要想着离开农村只有两条路。除了读书上大学进城工作,怎么说也算是国家干部。另外就是当兵入伍。
如果不是太调皮或者家里揭不开锅,很少有人愿意去当兵,部队有人照顾的那些不算。读书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行,智商不够硬凑也没办法,再说谁家里也不会养个闲人。读书再苦,也甜过在地里干活。
阿云爸爸年少轻狂,成绩好的还上过乡村电视台。可惜伤仲永,高考当天学人家喝酒,一失足成千古恨。
因为读书没出息,在学校读书便是耽误了时间,阿云爸爸穷的有点不一样。爷爷去世的时候,家里三兄弟要分家。阿云的爸爸花了爷爷的钱上学,又是三兄弟最小的一个,分家没有话语权,被排挤出来。阿云不记得爷爷的东西什么样,倒是大伯母跟二伯母现在都还为那几把椅子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人太穷也不在乎了,锱铢必较的却是那些不需要的人。
阿云记忆里,爸爸常常晚回家。晚回家不是在工作加班,也没有好人好事学雷锋。用阿云妈妈的话说,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胡吃海喝,不知死活。
爸爸遇上妈妈生气的时候,妈妈能从结婚的二十七块钱说到当时没有面膜的寒酸日子,爸爸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听完,不说一句话。家里的事,一件事不只是一件事。
阿云记得有一次妈妈锁了门,半夜回家的爸爸钥匙打不开,踹烂了家里的漆红木门。妈妈事后常常拿这件事笑话爸爸,爸爸在家越发听妈妈的话。
都说小孩子不记仇,一颗糖就转身就笑开了花,刚刚哭的鼻涕都来不及擦。
阿云十二岁的时候跟爸爸在清明扫完墓,回来的时候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面,靠着他的背,听那些怀才不遇和曾经。
半路上碰到爸爸同学的桑塔纳停路边,爸爸让阿云早点回家,自己跑去跟人打招呼。那个时候的村里,过年路上也才两辆桑塔纳,完全不像现在到处都是车。
阿云刚学会骑自行车,人多车多的时候还怕的要下来推车走。经过爸爸的时候,阿云匆匆而过,不想被别人看到,破坏爸爸好心情。桑塔纳很快从身后呼啸而过,阿云当时有种很奇怪的感受,后来阿云觉得那是一种心酸。
阿云的爸爸常常以丰富小孩课外阅读的名义,在路边买些标价一百八的盗版书,回家报账。学校门口一样的东西,十八块一本,买的多还有优惠。阿云没有拆穿爸爸,那样只会让妈妈生气,爸妈吵架,日子也不好过。
阿云中考成绩离重点高中差两分,很是可惜。爸爸的同学朋友有学校校长招生主任,爸爸告诉阿云可以特殊照顾。本来普通高中也没关系,不过重点高中还是会更有成就吧!其实那些所谓的同学朋友也只是个笑话而已。阿云没有抱希望,也没有失望。
阿云的印象里,跟爸爸一起快乐的记忆并不多。没有被带出去玩,也没有额外的零食吃,学习功课也是放养为主。印象深刻的几件事也都是自己被丢下,或者跟在爸爸后面听他吹牛皮,说自己的那些什么有钱同学,当领导的朋友,超级丢脸。
读书时的朋友同学大多都发迹了,只有他过的很辛酸。没有像村里大多数那样的人一样学手艺吃饭,日子一直也难有起色。货比货得扔,人也一样。人活不到一起,话也说不到一块。阿云的爸爸就是那种经常说自己有个朋友怎么样厉害的人,大家笑笑而已,不说话。
阿云的爸爸在阿云高考那年确诊肺癌,因为化疗没有头发,索性告诉阿云真相,那年阿云上了二本院校,爸爸认为自己耽误了孩子考试发挥很内疚。阿云大二在学校接到妈妈电话,得知爸爸去世消息,当时大脑一片空白。
在爸爸生病的那段时间,阿云一如往常,不冷不热。有一次爸爸想吃桃子,阿云很不耐烦,后来发现爸爸一个人站在厨房洗水池前面,颤颤巍巍削桃子皮。阿云很想哭,又没有哭出来,心里那种感觉很难受。为自己的不懂事,也为爸爸颤抖的手。
阿云毕业的时候回家,一个人躲在家里卫生间哭出来。爸爸生病的时候,阿云不在家,偶尔学校放假,在医院也是匆匆而过。在最需要关心照顾的时候,阿云并没有在身边,在人最脆弱的时候,阿云总是咄咄逼人,说话像刀扎。
阿云爸爸总是在外面胡吃海喝,在家就一定听妈妈的话。家里每个人的生日都记得,跟妈妈结婚纪念日会提前准备惊喜。看到妈妈生气了爸爸会在家做家务,烧菜讨好。春节在家打扑克骗阿云的钱,但事后会给大红包。在外面过的并不如意,从不把脾气带回家。年轻跟妈妈吵架,每次都主动道歉承认错误。
想不到太多的好,可那些活生生的记忆就是有血有肉的爸爸,那个会丢下阿云的爸爸,会骗阿云钱的爸爸,会让人丢脸的爸爸,再也见不到的爸爸。
其实阿云并不需要一个好爸爸,他要的是那个浑身都是缺点的爸爸,不是墙上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