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草草说一句:“爱情本来就是有代价的。”她马上知道他又在演习他至高无上之爱情的演讲,又在那里生产名言,她不说话了。世界关成静音,她看着他躺在床上拉扯嘴型。公寓外头,寒鸟啼霜,路树哭叶,她有一种清凉的预感。
老师常常说:“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感觉就像是神迹。”
也并没有救命的感激感,她只是模模糊糊对全世界感到抱歉。
她看见神用名为痛苦的刃,切下她硕果仅存的理性,再满不在乎地吃掉它,神的嘴边流出血样的果汁。
她爱老师,这爱像在黑暗的世界里终于找到一个火,却不能叫外人看到,合掌围起来,又鼓颊吹气揠长它。
蹲在街角好累,制服裙拖在地上像一只刚睡醒不耐烦的尾巴。但是正是老师把世界弄黑的。她身体里的伤口,像一道巨大的崖缝,隔开她和所有其他人。
拉开窗帘,天黑得很彻底,显得远远近近一丛一丛灯花流利得像一首从小熟背的唐诗。
人衔着香烟走路,看下去,脸前烟火摇荡,就像是人在追逐一只萤火虫。
脚踩在栅字式栏杆的那一横划上,连脚底板也尝得到铁栏杆的血腥味道。
老师是爱情般的死亡。爱情是喻依,死亡是喻体。
伊纹继续说:“所以啊,我喜欢比我先存在在这世界上的人和事物,喜欢卡片胜过于E-mail,喜欢相亲胜过于搭讪。”
成功逗你笑了,你笑得像我熬夜画设计稿以后看见的日出,那一刻我以为太阳只属于我。
你是从哪一个星系掉下来的。
你一定可以原谅我开车从店里回家的路上,看到唯一被都市放过的一颗星星还亮着,就想到未完的稿子,想到未完的稿子就要熬夜,熬夜看见日出了还是要去店里,看着店里的电子行事历就在心里撕日历,就想到再一天就又可以看见你了。到最后我竟然看见星星就想到你,看见太阳也想到你。
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太阳像颗饱满的蛋黄,快要被刺破了,即将整个地流淌出来,烧伤整个城市。
在这爱里她找不到自己。她的孤独不是一个人的孤独,是根本没有人的孤独。
她知道他说爱是为了挂电话。
毛毛先生每天在心里撕日历,像撕死皮一样,每一个见不到你的日子都只是从腌渍已久的罐子里再拿出一个,时间不新鲜了。整个蝉叫得像电钻螺丝钉的夏天,伊纹都没有出现。柠檬蛋糕还是永永远远的,毛毛先生也一样。
两个人沉默地低头走路的时候,我很难不去看白长裤在你小小的膝盖上一皱一皱地,像潮汐一样。很难不去看你靠近我的这只手用力地握了起来,握出手背上一根一根骨头,像是怕我会情不自禁去牵你。我也无法不去想象你的墨镜下拳头的痕迹。
毛毛一瞬间看见她的眼睛不是给打的,只是哭肿了,但是那血脉的颜色仿佛比乌云颜色的瘀青看了更叫人心惊。
生日当然不是一种跨过去了就保证长大的魔咒,可是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长大了,她的心事就算是喂给一个超级黑洞,黑洞也会打出一串凌乱的饱嗝。
“雕塑,是借由破坏来创造。”
伊纹看着毛毛的眼神像海。我好想往里面大喊,像我们最喜欢嘲笑的日本励志爱情电影那样,把手圈在嘴边,把我的名字喊进你的海眼里。
他全身都睁开了眼睛,吃吃地流泪。只有眼睛没有流泪。
你笑起来真美,想把你的笑风化了收在绒布盒子里。
为你浪费的时间比其他时间都好,都更像时间。
十八岁的时候,我没有想象过自己现在的样子,我一直是个苟且、得过且过的人,总以为生活就像背辞典,一天背十页就一定可以背完。
我从来都是从书上得知世界的惨痛、忏伤,而二手的坏情绪在现实生活中袭击我的时候,我来不及翻书写一篇论文回击它,我总是半个身体卡在书中间,不确定是要缩回里面,还是干脆挣脱出来。
我喜欢梦想这个词。梦想就是把白日梦想清楚踏实了走出去。
整间店只剩下她坐在吧台前,他在吧台后讲话非常大声,仿佛他们一人踞在一座山头上,隔着的不是屋外挖进来的阳光隧道之雾霾,而是山岚。
看着看着,她渐渐明白电影与生活最大的不同:电影里接吻了就要结束,而现实生活中,接吻只是个开始。
左脚绊到右脚,地板打她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