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27

1

    湖底住了个妖怪,有风的时候他会出来看看。

    话说回来,这山下何时无风呢?所以这妖怪不住在湖底,他只是静悄悄地悬卧在水面上,时而默默注视着这水底的老家,时而假装心胸开阔,做做旁的事。

    这畜生在等风停下?等谁来让风停下?没什么东西知道。

    烈风带来的树皮屑或动物骨碎总是打在他的宽背上,这时候,不断被什么力量送来的风就会再次看向他,且多年来头一次心说:有谁的翅膀长在头上呢?谁的鼻子眼睛耳朵是一体的呢?谁的臂膀腿脚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呢?我每日得飞老远,得看这么多世间物,这一件倒值得好好再瞅瞅。

    用不着努力使背部发力,只要想想就能飞起;能嗅能看能听,不怕旁的眼光口水,何必再空留三种器官?醒时有,困时无,用时有,无用时则自无,很可怕,但岂不很自然?

    妖怪最喜欢背对着风,让其或轻或重地摸摸他,他感受不到风,只是知道它是有的,它总是有的。听见这种悄声疑问,心里便这样想着,他知道风也能听见——毕竟,这山下何时无风呢?

    这地方这时候这情景下正没有人类,所以这地方这时候这情景下没有什么东西有个名字。

    因为这时候正没有人类,所以谁知道这是多少个日月后——

2

    这山叫无风山,这湖被称为烈风湖。山上的雪终年不落,自顾自地融化、自顾自地落于湖中,当然,最后透明地沉入湖底自顾自地融进水里。今天这妖怪正没手没脚得缩成一团,享受着烈风的爱抚,黑色翅膀在随风乱舞,好像掉入海面上的破风筝。

    “怪,实在怪!”一老翁出现在不远处岸边,拍手赞叹,“湖中明明无鱼窜游而湖面却若万蜓齐吻,山上雪原应劲风四起但它却好似那千里之外贵人家的冬床;站在这点动不息的暗湖边却迎不来一缕风息剃面,悠游于这山下却不见上流风动雪飘。”

    妖怪生看着这湖边人,方才他口中所念也被风儿吹至他的第七颗心,不免也觉奇怪。抬头看向山顶,低头瞅瞅湖面,确实,山顶虽白但雪粘孤顶,湖面蓝翠宽阔而波急皱生,老翁如壮兵屹立湖边,其散发长须也如这山上雪一样,不见动静。他探身胡乱吃了一口风带过来的熊骨,吐出里面的长针,凭着意念驱动额头两边的黑翅,飞至这怪人面前,大声问道:“你,怪什么?”

    老翁眼里微微一动,还是笑,又轻说:“湖心妖因风困于湖面,山上雪因妖困于山顶”,又似乎被什么金贵物件吓到,大声回道,“不怪,不怪了!”

    妖怪哪知这些,想靠近一步听个仔细,似乎这就能令他明白这即兴虚联,但他与老翁之间像是隔了一层厚清冰墙。他让右手和右臂长出来,摸了摸这悬空幕壁,敲了敲,结果漾出了老翁的笑:

    “我想起来啦!我原是这无风山上的雪,因百年不飘只化,所以我于融化之际满心疑问,心有不甘,天神遂将我变成了人类。不料下山却坚不入湖,为人却不甚思凡,和你一样,孤独了百年。我便叫‘山上雪’啊!”

    “你懂个什么?你一个人于这世上过了一生?你只不过是以凡人躯壳受那日月光照,雨雪冻润,火暖心寒…我呢?我已于这湖面静卧了万亿年,看了你这样的人类不知有多少,就算你于消融之际被某某天神大人的玉杖金指点了一点,却也不过化成了个人呐。你不过之个人,人哪里有孤独的?孤独不还是别人教给你带给你的?你敢说你之前来我湖边的那些人是第几代人类?连我都不清楚!苍帽山、白头峰、白熊山、浪眼顶、痴人雪山、怀特山、雪顶咖啡…现在又来了个无风山,吓!你们也就能起几个名字了罢!等地一动,你的天神们打个喷嚏或放个响屁,雪都砸下来,你们人类那个吃得消?”

    有的没的,妖怪说了一大串儿,这才想起自己已许久未尝与人类用他们的语言交流了,这不免让他被误会的气消了大半,想再与老人说一会儿话解闷。但又想,“这样不就太像人类了么?变得这么快,这可不行”。虽如此想,却还是蹲留在半空中,正比老翁高了半个鹿角。

    他以为老人被自己问住了,静默无声,而白髯竟稍稍被什么偷偷拉了起来又放下,这可能是自己的呼吸透过了这无形牢堡?妖怪想。

    “你这个怪妖啊,你难道以为这是我“山上雪”的第一世?你就不曾想,我做过放牛小童、放童小牛、戾鹰飞龙、自尽母女?山上雪不落,湖面风不断,迎岸风不触,湖中妖不返,你说…”

    妖怪震怒,一掌拍上玻璃似的牢狱墙壁,湖面上水似炸油轰起,但妖身与岸沿并不见水,所击之硬物纹丝不动,正如面前这带笑老翁。

    “方才说了你被天神化作人类,现在又说什么戾鹰游龙,你是戏弄我不成?非要我…非…”

    妖怪才意识到有这空气般的厚墙,怎么也它无法伤到这伪人;这伪人也清楚,有了这监牢之壁,自己不会被一只畜生吓到。“嗳!真傻!”妖怪心想,“他定是要笑我愚钝不堪了!我还是走吧?”

    这时,风又大了,送来更多碎骨、人皮,这个红皮怪物将右手收于身内,不顾那些身后食物,也不顾腹中的隐隐作响。他暗咬嘴唇,将饿意强压了下去,继续狠瞪着面前的人,像是要看穿他的魂魄。

3

    这自称“山上雪”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原来他不过是转世多次但仍记得几个“自己”的投机者罢了,有了这些记忆,能耐,上学时不用费尽心力即能名列前茅,平闲时不用再读前几世读过的那几本书几行字即可向人吹嘘卖弄,小难麻烦时只要想想曾经故人中那些能者贤人的处世之道就可稳身自保;就算经历过几次错选误判,下一世也还有机会再“痛改前非”;惹了达官贵人或街头恶霸,也不过是笑笑迎死,下一世再找机会飞黄腾达,复厮小仇也就不再话下…

    此些好处先是不说,看官们大可闭目想象,想必世人皆有此等美梦但只苦难以成真,可能,只有多年的“不飘只化”,孤独无助才能换来这等神仙提点及羡人的机缘?但他就不是什么“神生血”啊。

    经了这数世的轮回往生,污沟落难,东山再起,其心胸反并未更开阔;空读了千本传世名著,身内尽是臭墨滥词搭构成的小肚鸡肠;白飨了人烟盛味、世间佳酿,嘴上也满是圆滑油腻涂抹的巧舌如簧;看遍了姹紫嫣红万里馥芳,吻遍了玉钿金钗朱唇清纱,臭遍了胭脂粉香润汗柔泪,脑内恰似这一末世面前的这妖湖怪水——空无一物。

    来此湖原是自尽,这才引出了那最后的“自尽母女”去蒙骗妖怪。

4

    这一世,万技俱废千科皆薨,世人“娱乐至死”、笑评惨穷。称不上“礼崩乐坏”只因其已忘“礼”弃“乐”,百废不待兴,故这末世中有词带泪哭曰:

    “……  ……

    “纵是琼楼玉宇好似天宫,人人不登也是枉指苍穹;英豪烂于被中,文士早已不被器重,皇帝又登也是无用无用!

    “看它玉盘锦食似由神烹,无一出户恰如人去楼空;古哲又入火坑,新思只当呼气入空,笑话喜人又有何用何用?

    “…… ……

    “仅我寥寥数人还望立新救旧,怎料力薄势单不免欲语还休;

    “狂风乱舞刮不透狼心狗肺却偏送其家财万贯,巨水临头浇不灭玩物丧志更又淹没我众志成城;

    “…… ……

    “青莲、少陵于今日也只得投笔痛叹!国非不安,盖民心暗,其必心肺难安,肝肠又断!

    “摩诘、乐天处现世怎还能纵笔成欢?少无国心,国无少念,其定无所事事,卧榻享闲!

    “也罢,也罢,恐此曲一出世人老少皆笑骂我杞人忧天,倒不如我随东西古贤去那泰山府君处或地下怖世间,回其召唤,得我心安。心难安,心难安,难安又有何去处?只愿下世运比今世好,化作他易安之簪或太真之汗,也不枉我辈这一世孤苦,一生磨难。”

   

    诗词总是能表现时代气韵、国道民念,这首词写毕之后,相传那化名为“陀思墨耶夫斯子”的写手即因心梗去世,只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若果真随了“东西古贤”去了还好,但若是被恶人所刺…

    话转回到这“山上雪”来罢,他这一世本是那唯一封建城邦的酒屋老板,生活平淡但不愁吃穿,有时还能离地万里去游玩一番。但他鬼心难收,色胆不改,又不怕任何后果报应,就强占了一贵族人家年将十九的“绝世美人”。心想就算被人抓到,大不了再过个几十年再回这无价世间,说不定转世投胎到这美人门中“再续前缘”。只不过就是未被人抓到,他思前想后,结出:不逃,那我犯那香罪作甚么?逃吧,心里怎能不怯呢,自尽好了。

    所以这年近六十的“雪先生”不知怎的机缘巧合辗转至此,遥遥选定这一暗湖作为葬身之地。不料遇见这红肤黑翅,无手无脚头长双翅悬于湖面数尺之上的妖怪,因从未见过此等畜生,想要逗它一逗,再赴那去了多次的黄泉阴曹,也算多经历了一遭。

    他一抬头就望见了那无风的山,一眨眼就瞧见了无风吹来却自动的湖面,惊异之余更定了于此处投下世的念头。这时,想必各看官已然发现,这在生死运的缝隙中鳅钻鼠窜的人已经不把自己当作人类了,大不了死,生也随他,俨然不是同我们一个世界的人了。难道这古人说的“第四维”是指“生死”不成?

5

    妖怪愤懑着急,终于耐不住饿,唤来左手伸长至原来卧坐的位置,抓来了两条刚被风送过来的血肉仍温的生鹿腿、一碗早已被天神标为禁品的凉拌龙鳞龙须、一把炸梅花以及一抔刚刚被不知哪里来的热气消化了的真正的“山上雪”。他继续蹲在半空,长出右臂右手,抓起食物开始无声嚼食吞咽,一只眼睛看着食物,另一只却冷盯着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四维老翁’”。

    风吹不过湖面却能送来他这畜生食物的味道……这妖怪的肉是什么如何的呢?贼人老翁的眼睛和脑子边转边想,若是能骗他出来,用我从天上偷带回来的“地上无”匕首轻轻杀掉,尝尝新肉岂不是更好?便笑道:

    “我自幼——请允许我这样说——便在这山顶上静默等待着融化,谁知一世还不够,偏偏被神们捞起,一睁眼来竟然又是万物皆低小,云雾皆寂然。他们世人口中的那‘轮回之苦’想必就是如此吧。我的‘想象’不知在我雪脑中怎么开悟繁化,竟成了‘认知’;这‘认知’有不只如何日生月长,成了‘知识’,只是百恨无人可证,无人可信。就算我对这人世间之事仅凭想象向往就知道得真切,身边挤压的众众痴雪蠢水无一睬我,我只得噤声默念每日凡梦。

    “一日,我心中郁结着的对这琳琅世间的好奇、想象等竟都成了现实;存于记忆之中的寂寞孤寒一一俱在,藏于深心之内的羡慕苦思罗列如山——我成了人。但第一世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处于真人说的什么“梦”还是真人说的什么“现实”,生下来便对一个汗浸泪干的人道:‘乌贼满盅狠吃你儿’!谁知道我想说的是“我在梦中还是哪儿”,只因初来乍到不熟人语,尽日也不过只是想象,说成了别的鬼话。一屋子的人被我吓死之后,这我才真是‘呱呱落地’,随后就真的被乌贼墨一样黑的狼狗...”。

    不等瞎话说完,自己已是装得老泪纵横,恐怕那前几世的自己听得也都信了自己的鬼话。眯缝着眼偷看向额头前、透明巨墙里飞蹲着的妖怪——他竟也偷偷落泪了,且看痴鱼靠近自己的那无饵直针,心安,续悲呜道:

    “又到了下一世,我边哭边环顾四周,茅顶土桌,脏床灰盆,枯人短烛都默默对着我笑,我着第二命便在这穷苦人家过活。从五岁便开始起得早过日头冒火,睡得晚过夜鸣虫儿,辛苦了半生,因缺吃短喝,死于父母身前。他们说若无我这一子成活,这饥荒之年二人便要饿死了,亏得未卖我去别家,辛苦养了我五载,使其不至于命断;但若无我这一死,这饥荒之年二人便又要饿死…”。

    这假话又没说完,只见妖怪已把鹿腿整个儿的吐了出来,拌着胃液和几根解掉一半的龙须,它们直坠进湖里,数三下就看不见了。扶着面前那看不见的墙,痛哭中还有暗骂,身上又不自觉长出了许多手脚,锤墙锤湖,胡乱砸了一会儿子,又都收了回去,只留下身体和头上的双翅不住颤动。

    “…说到你怀疑的这‘戾鹰游龙’,不过是我生在了那恶霸山匪或权贵人家的戏称罢了!你若想听这两世的故事,我只管讲给你就是了!”说着又作哭相,其实故事还没编好呢…

    妖怪忙胡乱摆他刚长出来的手,又缩回道“别别!你可别再讲了!”过了半日又说:“山上雪,众神要你下山吹吹人间风,是让你明白人间也非全是好啊!”

    贼心太重的假“戏子”,他演技竟好过前世的那大戏班子里的“老戏骨”了!?怎会?只不过是妖怪终日困于这湖牢,风又只给他吹来些勉强可度日的好食坏食。好食坏食,好食坏食,都不过是些无味之食,不知外界人心,不闻外界之事,未尝过外界之肉——困于这假牢之前的人生也都快全忘光了,哪能分别得出真事假事呢?只不过是这“山上雪”假兮兮喊了几口,哭了几眼,加上那些学来的谎话技巧以及编出来得悲情——且不说世上是不是真有——故事,痴妖不信才怪!讲得再美些,妖怪还敢拍手叫好投食掷钱而不自知呢!老翁得了势,知道其已上钩,正欲收线之时…

   

6

    “我那前边儿的事儿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总还记得一两件,大事儿小事儿,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事儿”,妖怪竟开口叙说自己的故事,老翁并不在意,只是一边心中暗自盘算下一步该如何,一边又假装听得认真同情,“其实我这之前也不过就是个跟你,不,跟他们一样的人罢了。这两件事之一就是我如何变成的妖怪:那个时代还是有人的,不然也没我了,那时候儿登山盛行,处于其时也未细想过,现在看来事表达人类想征服自然也说不定,总之对现在的你我来说也就是比蜉蝣小的小事而已。

    “我是我那一队中唯一留下来的人,拼命逃下山以望求活的当儿,饥渴交加,混乱迷蒙中抱起脚下的净雪就猛吃,激得我大牙上像是有无数蚂蝗在吮吸或狠拱。不料这时候我看到同伴们都跟在我身后,登山时用过得绳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们绑在了一起,我才知道我是死了。心不用吓就已经凉了一半,再给他们这一推催,不去也得去了。我索性在雪上躺下身来,含着变冷的泪回想自己的寥寥一生,但净是些悲哀委怨,等到我抬头准备问他们‘怎么还这么冷,还不带我走么’的时候,一个人都没了。我跳起来,外衣因雪已经湿了,内衣因汗还哪有干的地儿?不行,我想,既然他们走了,那我也不能留。正要流出了死亡幻境的当儿,强风吹来,闭眼再睁,已经是灰白的雪中了——那是我最后一次感觉到风,虽然现在的我都是被风喂食,它碰到我身上已是感觉不到什么了,我只是知道有风这东西过来,却早就忘了风的感觉。

    “不管我如何用力挣扎都钻不出去,急得都忘了哭,差不多有一堂理科课那么长的时间罢,我已精疲力尽,绝望至死。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原来竟没有一件是湿的。

    “也许是现实和梦交替缠绵,我竟长出来了许许多多的手臂,于是也有了控制他们的能力,谁想脸上的雪这时候也给我抖掉了。但我可能在雪下百米之中,感到盖在身上的雪也越来越多,又是绝望拼命之中,我头上便长出来了翅膀,冥冥中耳边一个声音也告诉我:‘才不是雪堆上来…我在雪中跌落’,惊恐之余我努力鼓动额头,不知怎得,数秒后我已飞出了这可怕的山雪,飘在了千米高的空中。在积雪厚重的山顶我已经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了,但冷和饥渴还是一抖一抖的,尤其是后者,它好似在拉着我的胃使劲儿扭拧!我用不知道是谁的视觉远远看到山后的大湖,想必其中必定有清水肥鱼,便飞冲至此,便再也出不去了。”

    这时,老翁那一计还是没想出来,但闻得这妖怪原来是人类,食欲便减了大半。假装掩面哭泣,不再吭声,半晌过了,见妖怪脸上得泪痕已干,怕他因悲痛以及面子走去,便道:“那,另一件呢?”

    “另一件忘了,但我记得是有另一件的。忘了更好!”

    天色已暗,昏沉的云影中像是在下雪,山顶之云和山外之云间各着同样的墙,真如囚犯罪人和探监者的茫然对视。一颗明星闪出,湖中也亮了一丝,像是那天上的光映的。

    “我是享尽着轮回之苦的山上雪,你是凭风受尽寂寞的湖中人,同为这无理的世间中的囚犯,我们何不一起赴死。我愿与知音共死而不复返!”这妖怪莫不是犯了什么罪而被锁在这湖心,死了,可能也就没什么神管它了。

    妖怪动了心,默念道:“怪了,怎么这些日月来竟没想到死?这么好的脱世之法,何不试试?”

    原来妖怪在那坚硬黑壳下到底是人,在这湖上生活了不知多少年,人类有了又没,来了又去;其他东西有了又没,来了又去。环境也变过不知多少次,然而单单这山、这山顶空中的悬云、这山脚下的暗湖不变。他没见过死亡,只是一世一世的人类突然不见了。对死亡的陌生甚至无视让他在这一方面略显幼稚,为何这么说呢?——死都不知道,它还如何知道活着?于这一点上,他同这嘴里发腥(满嘴瞎/虾话)的老人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每当饥饿袭胃,总有风将食物送来,先是觉得恶心、血腥,不过再由那人的脑子一想到自己是妖怪,这些动物碎尸也就吃得了。寂寞了许久,终至不知寂寞,今天被这老翁点透,自己早已不知死在哪里的凡心又复燃起,焰尖颤抖着指向了死亡这一超脱世间和时间的黄金钥匙,再加上早些时候错怪了“山上雪”,发了那么大不论怎么发都没用的脾气,既然是“同为天涯沦落人”,那么“相逢何不相归去”?下了决心,正要张口答应。

7

    老翁不知怎的,抬脚跨过了那透明巨墙!来不及失声乱叫,瞪着眼张着嘴跌进了脚下的冰湖中。

    蠢妖惊恐地看着周围四散吹窜的风,早惊得忘记了要去死,似乎是怕自己也被它吹进湖里。山上雪终于还是落进自己该去的地方了,就算是这样想,恐惧还是唆著他的胆子,撑大他的肚子。老翁在湖中慢慢飘着,瞬间化作了一堆雪,雪进入湖中除了融化还会怎么样呢?但他化作的那片残雪只是在水中成了雪山的倒影。

    暗湖不再暗,妖怪也感觉到了风,感觉到了冷。一钻钻进湖中,痛哭流涕,因知己真正死去而悲,因自己终于回还于世而哭。他再一想,能出去了!

    但那看不见的透明水晶墙还是立在那儿。

    于是,风和这可怜的妖怪就成了这山和这湖之间,最孤独的东西。因为风将天神的细语带到了湖面上,妖怪探头出来听着,嘴里衔着还在流血的大狮子鱼,“千年之内都不会有人来了,那蠢物恐怕还得在等等,等那不会骗他怕他的人来了,他也就能出来了。吃了那人,妖就不再是妖了,但怀着人的心肠吃掉了人的人,还能变回人么?”

    口中的食物掉了,但风吹过脑子,又刮走了这几句天神的话和妖怪脑中的恐惧。他回去湖底,在痛苦中长出鳃和鳞,这是他当前最爱干的事情,同时等着风下次来,带来些东西,再留下记忆与遗忘编织成的世间最孤独的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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