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离家在外,清明再也没有回去。我和祖先的亲近,除了文字,就是冥想。
前些年的清明,父亲在老家,他是会去祭拜的。祖父的墓在凤凰山腰,很多的祖先也在哪儿。父亲坟坟俱到,毕恭毕敬地祭拜,然后念念有词,让他们福庇儿孙。他说,这不是迷信: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他们生前,都是活生生的人,关怀着我们,我们应该惦念。小时候,觉得这话有些不着边,长大了,却觉得在理。
祖父的墓碑是父亲自己做的。他没有去买现成的,觉得那样不虔诚。用了两袋水泥做成的墓碑半干了,他在上面写字。用竹签恭恭敬敬地写,写上了祖父的名讳,写上了自己的名,我们的名。然后刷上鲜艳的红漆。墓碑上山时,我们在一旁,树碑,然后放鞭炮,烧纸钱,接着,我们磕头、作揖,甚是肃穆。父亲说:你们要记得你们的祖父,他是个好人。火中的纸钱还在飘扬,氤氲着清明里坟头勃勃生长的青草,映红了我们的脸庞。
祖父扁担倒下来,不认识是个“一”字。他不识字,但并妨碍他是个好人。一辈子,他没跟谁吵过架,红过脸。连我们也欺负他,只要逮住他从地里干活回来,就抱住他的腿,掏他的口袋。总会掏出几分的硬币,然后屁颠颠地跑到小卖部去买饼干或者糖吃。他不恼,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跑,还喊:慢点,这些淘神的,莫摔了。我们掏去了他的买烟钱,回到家,他是会被奶奶揪耳朵的。他就变着法,支使我们去给他买烟,多的钱,换好吃的零食儿。
他抽着烟,扭头看着我们吃着饼,火光明明灭灭。他的话也断断续续“我给你们买零食儿,可指望着你们长大了,你们也给我买零食儿。”我们享受到了他从烟钱里挤出的零食,而他,却没等到。去世的时候,他一个月都没有吃东西,干瘦干瘦的。他有一堆的零食放在他的面前,他却不能吃,也吃不下去。他的悼词是我念的,父亲写的悼词。很长很长,我似乎念了一辈子。
村庄里,有人出生,也有人离世。离世的是亲人,父亲定会回去的,这是他认为的头等大事。他说:回去了,送一程,踏实,人一辈子不容易,这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帮衬过我们,我们应该惦念。生是大事,死,何尝不是?
三婆是去年走的。前年,我在医院看过她。脑溢血,看了医生后,能下床走动了。我以为暑假还能见到她,可是,她没有让我等到暑假,就来到了祖先的墓地里。读书时,我的生活起居都是三婆照顾的。怕我初三用脑,隔三差五地把下蛋的母鸡杀了,给我熬汤喝。她走了,我没有见她最后一面,也没有把她送上山。
死,这是我已知的所有人的人生结果。只是,我还是难掩悲伤。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发了一条微信,有我的悼念和歉意。她是不懂电脑的,只是,我希望她能看到。或许,天堂可以看到。
三婆也上了凤凰山,那儿很热闹。
凤凰山边,有我的小学、初中。生与死,隔得很近。那时候,我念《清明》这首古诗: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那时候,祖父已经上山了。我念诗,祖父应该听过。我的祖先们,也应该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