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望崖,劲风依然如刀,崖顶依然接天。在这与天相接之地,有女子一身素白,久久伫立,静静无言。疾风吹得她的青丝飞扬,吹得她裙裾乱舞,却吹不去她脸上如寒冰一般的冷意和悲伤。
她眼角还挂着如珍珠一般晶莹的泪珠,纤纤玉手却不愿擦去丝毫。有些泪珠终于碎在了风中,风便会发出一阵幸福的呜咽。只因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无论道界还是红尘,再也无人可以比得得女子。
她的脸,无人可以挑出丝毫瑕疵,任何男子见了都会生出怜惜和爱慕的火焰,任何女子见了,也都要自惭形秽,却生不出丝毫嫉妒的情绪。
有人说她是道神的女性转世身,很明显这是种非常荒唐的说法,但很多人宁愿对此信以为真。
她的双目,比星光还要温柔璀璨,她的笑容,让任何见过她的男子都深陷其中。
她是林笑儒,“笑尽天下儒无人可书其美”的林笑儒。
但曾经有一个男子见过她,救过她的命,见过她的笑,见过她深情的目光,而后无视她的苦苦哀求而决然离去。只为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道之巅峰。
后来,她也入了道界,成了一名修行者。她追寻他的脚步,她一笑魅众生。
有许多修行者为博她一笑,情愿赴汤蹈火舍生忘死。但她很少笑,她的笑,她只为他留。
她也很少哭,只要听到那个人的名声,望着那如彗星般崛起的光芒,她便可冷面如雪笑藏心中。
今夜,她却偷偷一人跑到了这人迹罕至令人恐惧的遮望崖上,顶着烈烈劲风哭了许久。
无人知道她为何哭,那些偷偷爱慕她的人不知,那些她暗自恨着的人更不知。
这样一位在道界要风便可得风要雨便可得雨,美貌与才情并重的女子,是什么让她哭的如此伤心,如此无助,如此惹人怜惜。
从她不断涌出泪珠却依然晶莹明亮的眼中可以看出,似乎有思念的情绪在一直徘徊,而后有恨意渐渐升起。
她思念的人是谁?她恨的又是谁?这世间有谁值得她思念?又有谁有资格引起她的恨?
终于,她将眼眸从深渊深处收了回来,望了望身后空无一物的黑夜,撩起长裙缓缓地坐了下来。她眼中弥漫着悲伤,所以璀璨的星目暗淡了许多,就如被云遮住的天空一般。
她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和那男子在一起的三天三夜,似乎三生三世那般瑰丽,却又如三个眨眼般那么短暂。
曾经,她的美就如一颗美好的果实,有许多人在等待成熟。这些人里,有一些盘踞在红尘,另一些浮空于道界。在她十六岁,在果实可堪采摘的那刻,她的父母死了,哥哥死了,所有的下人死了,她的家毁灭于烈火之中。
无数人的命,也只不过为她堆出一条不足十里的生命通道而已。修行者喜欢戏耍凡俗间的生命,她也不愿亲人死于看不到丝毫希望的绝望之中。
所以她离开了他们的目光,在十里之外。
她完好无损,吹弹可破的脸上没有丝毫伤痕。她有多完好,她就有多恨自己。
那些修行者风度翩翩的降下云端,温柔的来到了她面前,似乎世间最完美的神。
他们斩杀了凡俗间那些豺狼,用染血的双手来获得她的青睐。他们自己又大打出手,打得天昏地暗,山崩地裂。
她能看到他们眼中贪婪的目光,和豺狼毫无二致的目光。她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人,也从未见过如此无耻的人。
最强大的几人斩杀了所有对手,他们久执不下,最终言和,商讨着共同分享果实。
在他们眼中,她是没有情绪的物体,仇恨也罢喜欢也好。或许,连情绪也是物体的一种。她,却连死都做不到。
背柴刀的少年是突然出现的。他浓眉大眼,穿着粗布麻衣,短发如乱草一般的披在脑袋上。他先是好奇于场中的情景,之后突然抱起心如死灰的少女飞奔。
林笑儒从未想过人可以跑得这么快,比风更快,也从未想过少年的胸膛也可以这么结实。
她未从少年的眼中看到贪婪的目光,她以为这是种伪装。她曾用柔嫩的指,抓烂他的胸膛。
在高可接天的遮望崖上,少年放下了她,解下了悲伤的柴刀。
他浑身浴血,她泪流满面。
他的柴刀如黑夜中的闪电,一刀刀的收割着生命。他的身体如装酒的破皮囊,一股股的喷洒着鲜血。
终于,一切复归平静,只有风声,就如今夜一样。
他平静的转过身,只有眼睛亮得如两颗星一般。不发一言,粗暴的扛起她朝崖下走去。
如果是今日的自己,她一定不会拼命的拍打他,歇斯底里的大喊:“放下我,你这个混蛋,你们这群冷血的混蛋。”
她的泪曾打湿他的脸。
三日后,他将她留在一个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带着他心爱的柴刀离开了。
她不怕孤独,但她已没有亲人,她不想一个人活下去。
无人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做出了多少牺牲,最终还是走入了道界。他不知道她的去向,但她能听到他在道界的所有消息,她本以为此生已足够。
她不知道,歌在飞曾回去找他。不为爱情。
没有人知道,林笑儒内心里深深的爱着一个人,一个背着柴刀不修边幅愚笨木讷还哑巴的少年。
她从未想过,这个少年有一天会死去,在他如日中天道途宽阔的时刻,在她不断追赶下他的背影已可见的时刻。
所以她从未像此刻一般恨这个世界。家被毁灭亲人死尽的时刻不曾,被人羞辱无力自保的时刻不曾。
她恨这世间所有的人,所有害过他的人,所有和他有关的人,包括她自己。
她要毁灭如意花堂,将这个在道界人人谈之色变的黑暗势力连根拔起丝毫不留。
她要杀死君道。她不知道君道曾为歌在飞舍生入死差点死于非命,但她知道歌在飞是为了君道才走上遮望崖,舍身跳崖的。
君道敢蛊惑歌在飞为他去死,她便会想尽办法杀死君道。
“没有人值得你为他去死!小歌,等我!遮望崖下,我会和你相聚的!”她想起少年明亮的眼,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温柔,而后尽数化为冷漠。
泪已干,心已死!林笑儒缓缓坐起身来,朝着山下走去。她的双目重新变得温柔璀璨,甚至连脸上都焕发出倾倒众生的笑容。
这是一副滚烫的面具,用来盛放她冰冷的无处可安放的心。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凭自己的美貌和修为,远远做不到这一切。所以她会去找他们,成为那些理智的、狂热的疯子中的一员。
她的身影,如此孤单,如此坚定。风吹起她的衣衫,露出如白玉一般完美的酮体,充满了冰冷的诱惑。
君道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如此完美的女子,坐在他曾坐着怀念歌在飞的地方,如此深刻的恨着他。
如意花堂从未在意过任何人的恨意,所以他们从不去想。
但林笑儒的恨意,绝对比针还绵密比蛇更阴毒比任何人更狂热更猛烈,她要带着这世间一切与歌在飞有关的人和物去见歌在飞。
包括友情,包括仇恨,包括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