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作家明月沧海
遥远的故事,真诚的叙述,为的是还原鲁西北一个小村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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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絮干了半天活儿,感到口渴,她家的地离香嫂家很近,她便想到香嫂家讨口水喝,于是她放下锄头,跨过一条沟就到香嫂大门前了。门关着,但轻轻一推就开了,走到院子里,不见半个人影儿,却听到屋中有嬉闹声。她想:“香嫂和谁闹着玩儿?是白芳哥?两口子好甜蜜哩。”便蹑了手脚轻轻地走到门口,凑着门缝就望见正有两个人搂抱了亲热,她脸羞红了,却又咳了声。那俩人见了慌忙撒了手,离开了,香嫂花容都惊乍了,那男人却耗子般“哧噜”钻进了床底下。
她才看清,那哪里是什么白芳哥,而是一个形容颓废的陌生男人。“难道这就是那个邻村的赵鬼?”她心里忽然起了疑心,她曾听人背地里议论过香嫂与赵鬼的丑闻,她还不相信的。一瞬间,她呆住了,转过神来,便忙忙往外走,可是门唰地开了,香嫂站了在门外。
她也不回头。“云絮,你站住,你有啥事啊?”香嫂大声问。她回头说:“没事的,真对不起,我来借口水喝。”她看见香嫂那涂满粉的都青了,难堪极了。这时,香嫂凑过来,压底声音对她说:“云絮,你走什么,你不喝水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顾不得了。”她说。香嫂说:“云絮,你要给别人说吗?”。她望着香嫂装做不知的问:“我给别人说什么?”。香嫂的脸唰地红了,不好意思起来,说:“刚才你看见的。”她笑了笑,说:“我可不是那种浅嘴长舌的人!”香嫂便生硬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我也是没法儿,我一个女人家,男人是草包,不争气,我没钱,我要养活我的两个儿子啊!”她望着香嫂,脸上一片木然。
“我要走了,”她说。香嫂仍然不放,说:“云絮,对天发个誓吧,发个誓,我才安心呢。”她怔了一下,最终还是遂了那香嫂的遗愿,她说:“苍天在上,云絮在下,我保证对香嫂今天一事儿守口如瓶。如我违心,情愿身遭雷击,万截不复!”发完誓后,她问香嫂:“可以了吗?”香嫂点头,她便走出来,香嫂又在后面远远地说:“云絮,没事儿多来玩儿。”
她没有回答,一直向前走去。回来的路上,她在想,香嫂整天抹的妖里妖气,把腰扭的如风摆柳,飘忽忽一双水濛濛的眼,迷离离的。而我呢?她想,已不是被人指责了吗?斥骂了吗?在别人眼里,已成了不守规矩的烂货,而在他们眼里自已也已是嫁不出去没人要的女人了。可今天香嫂却说自已是一个好姑娘。想到这里她就笑了。“楚天信会怎么想呢?是愤怒呢还是……面对别人谣言,他会不会也无动于衷呢?她想,有些人就这样可悲的死了,对风言风语无法忍受,满含冤屈的吊死或饮毒身亡,也有的就逃掉了,出走了,一去不回头了。”她心里苦苦的想笑,但没笑出来。
她看见很久以前:圣洁的花前,清纯的莲花座下,跪着那么多女人,每个女人的心都用无形的铁链穿过,而她们合十向上,脸上便是雪莲般清纯似水的笑,她们不知道花朵是用谎言编成的,不知道花座是用欺骗砌的,她们不敢动一步,在深闺里在寺庙里在男人的手里,遵守着男人给她们定下的戒律。在大都市,女人们的脸又是不是可以张狂的笑?是不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叹气了,后来眼圈也潮湿了。回到家门口,刚要开门,她便发现背后有人指着她笑,并且对另一个人说:“听见了吗?赵鬼又从监里出来了,你说他改不改哩?”“改个屁!他有几个臭钱还怕这点事儿吗?”另一个说:“希望他找骚货儿玩啊!要是糟蹋规矩的女人,别人又要打死他了。”
他倒在床上,觉的自已彻底崩溃了,死了。“一切都没有就等于一切都有了。而你失败了就宣告你不会欢乐了吗?花儿不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头脑里老是旋转这些,他好像心安理得了。
可是他又会想起,非常冷的冬天,没事儿干,人们便三三两两喝酒,便谈女人,从西头到东头,所有的女人都谈遍,谈她们的风流韵事,闺房艳事,夫妻房事。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谈,后来就实在没啥可谈了。就打扑克,打麻将,睡大觉。而自已终也要变成这样,贫穷的分文没有了,只知道拚命鼓捣几亩庄稼地,年复一年,一年年过去便老了,死了,像一个空幻的泡影无声无息毁灭了,留下无边的遗憾。他想,我最终也要落到这地步吗?
他觉得自已幻灭了不存在了。他瞪大眼睛,一切都没有就等于一切都有了……,他想着就又心安理得。他又看见,在那个院子里,遍地的杂草,猪羊来回走动,鸡屙了满地的屎,而拉车子,镬子等几乎把空间占满了,孩子哭叫着,女人便大声喝斥,男人套驴准备上地里了,他又悲痛了,何年何月……像一只没骨头的兔子瘫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