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
坐在下班的公交车上,准备写一篇给新媒体小白的指导文章,分享我在这个岗位工作一年的日子里获得的经验。今天运气比较好,刚下车下一趟车就来了,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立马开始写。写了几句,就开始头痛,使劲掐人中才缓解一点,"不能再写了",我对自己说。
抬头往前看,面前坐着一位女生,大地颜色的脸,扎着马尾辫,油亮的额头前垂着几组碎发。
"嘿,你也做这趟车啊?"女生对我身边刚坐下的男生说。
"嗯,额……"男生没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拿起手机开始滑动。
他们应该是一家公司的,显然这位男生表现得有点嫌弃。女生土黄色的衣服,和深麦色的皮肤很协调,有一双刚工作的应届生独有的清澈的眼睛。
为了工作而写作,摆着架子对公司的用户说话,很装,很累。好不容易有了私人时间,却为了另一份"工作"而绷紧神经,迟早会把自己逼疯。随性写点杂感,吐露心里的真实想法,或许会更有价值吧,至少对于自己的精神放松是有用的。我关了那篇刚开头的文章,开始写这篇随想。
20:00
还有两站,就到家了,那是一座私人修建的青年公寓,三层楼,和大学宿舍一样的布局,一条长廊,两边是连排的房间,从301一直到329,一层有30个房间。楼下到处拉着横幅,写着"关好自家门,管好自家人……"、"生命诚可贵,拒绝黄赌毒……"之类的标语,感觉进了浙江皮革厂的工人宿舍。
这已经是北漂青年里条件好的。刚到北京时,我住在南城的一片棚户区里,里面同样挤满了一群以青年为主的低端人群,出门就是一片废墟,还没被碾平的残墙上,红色的油漆画着一个圈,里面写着一个惊悚的"拆"。我夜晚安睡的棚房,床板倚靠的墙壁上,就有一个这样的标志。
安静的夜里,经常听见隔壁女人咒骂老公无能,孩子跟着女人指责父亲没有出息的声音。吵闹的夜晚在我离开前的那段时间出现得比较密集,每晚2点左右,都会被各种大型机械的轰鸣声吵醒,挖掘机正在一座接一座推倒隔壁的棚房,压成碎渣,倒进卡车里拖走,它们总是在深夜里工作,在天亮前消失。有时候,挖掘机的声音是如此地靠近,感觉狰狞的铁齿钢牙已经悬在我的天花板上,下一秒我就会被揉进渣石,在悄无声息的夜里,像一小团黏土,被拖走填埋进乱石坑里。
那段日子,每天早上出门上班,都会感觉门前更加宽敞,视野更好了。终于有一天,我搬走了,不是被吓走的,是被赶走的。一个月一千二的单人间,在北京再也找不到了。
21:30
我的公主,毕业的时候答应我,决定和我一起浪迹天涯,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她还在给孩子们批改作业。明天开始,她要连着上八天班,每天11个小时,今晚八点下班,已经是下得早了。
昨天是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和当公务员的哥哥打了一小时的电话,他很羡慕我在北京的生活:紧张,激情,为梦想不知疲倦地奋斗。他说,听到我因为加班流鼻血而一点也不感觉累,让他想起十多年前备战高考时的自己。那时的他每天只睡4小时,中午打篮球,下午约会,其余时间全扑在学习上,每天过得丰富而且很充实,当然之所以值得怀念,是因为他最后依然以优异的成绩靠上了非常不错的大学。一向沉稳冷静的大哥,这次竟兴奋得想辞职出来和我一起创业!在体制内待了太多年,看着岁月一年一年就这样过去,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油腻大叔,平淡如水的养老生活,一定快闷疯了他。
他哪知道,电话的这头,同样意气风发的青年,被体制外的生活直接压榨成了老头,还没来得及油腻,已经干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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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沿的我,睁着疲惫的眼睛,敲下一些文字,等待不可能的奇迹降临。
我不羡慕公务员的生活,三四线的青年,也不用羡慕北京的生活。没法比,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
2018年10月8日0:45
北京西北旺青年公寓
摄影@蒋二十
后期修图:MIX,Snapseed